崔若愚被说破心思,也有些尴尬。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上次真的很害怕。让大将军见笑了。”
司马昭点亮了烛火,苦笑着说:“本将军自作自受,该受惩罚。若愚还愿意谅解我,能为了天下苍生而继续待在我身边,已经是我的幸事。”
厅外的竹声如涛。司马昭的大将军府种了万亩竹林,一到夏夜便摇曳如乐声。
崔若愚听着竹林的声音,这巨大的前厅显得更加空旷寂寥。“大将军。你明日就要上朝,不如……”
司马昭知道崔若愚还有话跟他说,可是他不能让她太劳累。“若愚。今夜深了,你先休息。明日一早,我去厢房前寻你。”
崔若愚只好作罢,但她想了想:“我去将军的院子里寻将军吧。”
不知为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气短。
或许是太累了。崔若愚心里想,真的该休息一番。
司马昭扶着她上了步辇。
竹林,清风,明月。
还有接连两夜的厮杀,带来一身无尽的疲惫。
崔若愚坐在微微摇晃的步辇上,竟入眠了。
到了厢房之前,司马昭转身抱起崔若愚,轻松稳当地走进了厢房之内。
主公高大雄厚且匀称的身段裹在锦绣长袍之中,头戴玉冠,如上古万众敬仰膜拜的神袛。
崔若愚秀美修长的身子被他抱在怀里,几乎看不见。只能看到穿黑色官靴双腿挂在主公的臂弯之外。
一众仆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过问。神袛怀里的人,就该是神袛的祭祀神品吧?
神袛如何对待他的祭祀礼,只有神袛能决定。
众人低着头,直到主公抱着人消失在房门之后。
司马昭抱着她走到床榻边沿。就像他在寺庙里抱她上榻一样。
他不由得想起那一次吻她。
太可惜了。
他有机会吻她,噙她唇舌,却没有认认真真地吻进去。只是封住她。
如果能再来一次,他会不会更深入霸道一些?
司马昭想着,有些唇干舌燥。轻轻地把崔若愚放在榻上。随即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崔若愚。
他不敢相看。生怕做出什么令若愚生气的事。
可房中漂浮涌动的情念,让他迟迟不能迈开脚步离开厢房。
方才若愚醒着的时候,他还能相信自己一定会等若愚两情相悦。
当若愚睡着的时候,他才明白,这种等待有多么煎熬。
垂手可得的亲近,他要竭尽全力地推开。
他就那样背对着崔若愚站着。
“水……”崔若愚梦呓着。
司马昭像听到大赦一样,快几步走到房门处,让下人递水进来。
他端着茶水小心翼翼地走到崔若愚身边,想起她肩膀上有伤。就把她抱起来,成半躺的姿势,把茶水喂到她唇边。
崔若愚累极了,梦里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含着杯沿,微微仰头喝了几口。
司马昭细心地为她拭去唇角的茶水。她肌肤的温热和吹弹可破,让他指尖有些颤抖。
他拔剑杀人从未抖过。
崔若愚唇上还有几颗水珠。他不敢再动。怕惊扰了崔若愚。
他把崔若愚轻轻地放回榻上,把她的头铺在枕头上。
她轻轻地嘤咛一声,像是十分受用和满意。
司马昭站在榻前端详。侧卧的崔若愚像一枝春睡的海棠。玲珑,娇嫩又肆意。
礼法和纲常,都不是阻碍他脚步的理由。
可对她的尊重与爱意,让他无法雷池半步。即便承受着天人交战,男人本性的焦灼,最后也只能默默转身离开。
第二日清晨,司马昭咬着牙起身。前两夜的厮杀都未能伤他半分精气神,独独对崔若愚的渴望折磨了他半宿。起身的时候,神志颇为恍惚,似梦似真,就如十多年前的梦魇一样。
“若愚姑娘。主公还未起身。”房外有卫士阻拦的声音。
司马昭一夜难眠,心里也正是惦记着崔若愚。一听若愚一起身就过来,他心里莫名地欣慰。
司马昭招招手,房中的仆人会意,拢上所有人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到门外说:“若愚姑娘,大将军请入内。”
话音未落,崔若愚就跨进来了。
仆人默默地退开,顺手把门关上。门外的侍卫看得一头雾水,随即大约明白了此举的用意,无声地挪开目光,看着远方的朝霞。
“大将军,离上朝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我想,我有件事想禀报。”崔若愚脑袋一热,忽略了司马昭尚未更衣的情况,边走进房中边说。
司马昭已经起身,端坐在红色纱幔之后,离崔若愚只有五步之遥。
崔若愚能看到司马昭身穿橘黄色的睡袍,领口大开。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见他没有说话,以为他有起床气。便小心翼翼地说:“司马昭,你醒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纱幔后面传来意义不明的声音。
崔若愚便倒了一杯暖茶。茶香四溢,温度正好。
她端过去,撩开纱幔,递到司马昭手里。
司马昭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一滴茶水落入他领口之内。
崔若愚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感慨,司马昭已经三十多岁,这身材保养得实在是太好了。
司马昭喝完茶,瞥见她惊羡的目光,心里只觉得好笑。若愚对他的身子纯属叶公好龙,若真的给她——她又要一巴掌甩他脸上。
司马昭忍痛放弃她的觊觎神情,清了清嗓子:“若愚。再看下去,曹髦又要被钟鹤威逼散朝了。”
崔若愚倒抽一口凉气,她举目四望,跑去屏风那抓起司马昭挂着的黑色朝服,跑回司马昭身边,递给他:“你边穿我边说。”
司马昭含笑瞟了她一眼。至少她对他没有严防死守。当然,最主要是因为她曾经很亲近地照顾过受伤的他,因此,意识里并不抗拒他如此暧昧隐私的模样。
崔若愚红着脸殷勤地说:“我不看你。你快点。”
司马昭摆出一副耿直而有恃无恐的模样:“怎么?著作郎很急吗?可是,本将军不会自己穿衣服。”
司马昭站起来。
隔着纱幔看的那身橘黄色睡袍,原来是绯红色。
夏日的睡袍轻薄,司马昭的肌肉和腰身隐隐约约地。当他站起来的时候,长而结实的双腿更加傲人。
崔若愚没来由地想起名字叫大卫的那尊石膏像。
司马昭浑身的张力,猝不及防地将崔若愚裹挟进去。
他没有接官服,在等着她。
崔若愚想跑去找他的仆人,她实在没料到司马昭房里居然一个奴婢也没有。
“别白费力气。”司马昭低哑的嗓音与平日的略有不同,显得有些疲倦和憔悴。“他们早走了。”
崔若愚无奈地转身。只见司马昭已经在纱幔之后张开了双臂,等她来更衣。
崔若愚快速地走到司马昭身边,深呼吸,双眼望天地,扒下司马昭的睡袍,给他换上官服,系好腰带,挂上佩剑。
其间,她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昨夜那些匈奴人,是有人故意指使,让他们作乱被擒,才好推翻你的胡奴编户。也就是说,作乱的胡奴越多,善待胡奴的编户之策就越难。如果我是幕后黑手,我肯定不止安排这一处作乱的匈奴人。我一定会陆续安排不明就里的匈奴人作案,让朝野都敌视和不信任匈奴人……”
“你的手。”司马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帮他挂佩剑的崔若愚。
“啊?”崔若愚停下动作,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她腰带系得太低了,以至于挂剑的时候,碰到了她不该碰到的地方。
崔若愚的脸噌地红了。她清清嗓子:“见笑了。”
他把她的手往上挪了不少,“本将军的腰身在此处。腰带该系在这里。”
崔若愚站起来,解开他的腰带,往上挪到最窄的地方,才系上去。
她心里暗自咋舌,司马昭看上去如此威武雄壮,想不到腰身这么细。
崔若愚默默地深呼吸,勒住自己的腰身。感觉还是没司马昭的窄,就放弃了。
她的脸憋气变得通红,又呼地放开。
司马昭感觉到她的手在腰间游走,身上一阵阵燥热难当。当然,他不会责怪自己撩拨崔若愚才自讨苦吃,反而十分满意。
不过,饶是克制力强于旁人百倍,司马昭也要格外屏气凝神地,才能摒除杂念,如常地谋划。“你说的有道理。我会下令全城暗中戒备,如果有胡人犯案,必经过大将军府审案,不允许任何人抓捕和扣押。我令卢松全权负责胡奴的审案之事。”
听见是卢夫子,崔若愚神情放松下来。手上为司马昭更衣戴冠的动作也连贯顺畅。
她踮起脚尖,把三梁冠举起来。
司马昭连忙低下头,让她戴冠。看上去就像是他在朝着她行礼。
崔若愚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不妥,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心想,你都愿意帮他更衣了,此刻才来计较礼仪,显得太造作。
于是她把冠轻轻地戴好,还帮司马昭理正了冠帽帽沿,和官服的衣襟。
司马昭默不作声,任凭她指腹软软地凉凉地,抚过他额头和胸前。
“若愚。”司马昭低下眸子看她。对女人的动欲,与对若愚的情动,截然不同。
又怜又爱,又贪又敬。
“我也带一支卫队巡城,好不好?”崔若愚问。她不想依赖任何人,但眼下形势危急,如果真的让有心人把局势搅得一团糟,那胡汉融合的事,就化作泡影了。
她不是为了私利而借用司马昭的力量。
司马昭心中大为慰藉,她愿意带他的卫队,而不是孤军作战。
司马昭低声说:“带两百人。”这是他出巡的甲士数目。
崔若愚忍不住笑出来。“两百人!这还算暗中戒备吗?这是公诸于世呀!”
“那不管。反正我司马昭在洛阳招摇,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名声如此,自然要做足。”司马昭想揽住崔若愚调笑一番,手伸到半路,想起若愚还不是他妻子,便回手摸摸自己的佩剑。
“大将军该吃些早饭,去上朝了。不然,陛下又找不到人帮他拖延时间。”崔若愚无奈地苦笑,她亲眼目睹曹髦被钟鹤步步压制,这皇帝实在不好当。
“本将军早有准备。卢松此刻应该在主持朝议,本将军未到,任何人都不准离开大殿。”司马昭不屑地说。
他昨天大意,让钟鹤得逞了一次。钟鹤也只能得逞那一次!
“唔?”崔若愚蹙眉。“那为何以时间紧迫,要我来更衣?”
司马昭不屑的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