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带着司马昭,如意跟着一路小跑,三人一马气喘吁吁地回到小茅屋里。
桃儿早就听如意说了简单的经过。她迎上来拉住马,如意和崔若愚把司马昭搬下来,拖进了茅屋之中。
桃儿拴好马,来不及喂水草,就跑进房中关上房门。
司马昭躺在榻上,身上污渍斑斑。
桃儿止不住发抖的声音问:“你、你打的?”
崔若愚不满地推了如意一把:“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就说司马昭快死了,你要带回来。”如意无辜地说。“哪里说错了呢?”
崔若愚噎住了。
她喟然长叹:“唉。如意啊如意,我还打算让你去太学读书,考试当官。就你这嘴,当官也是涂炭生灵。罢了罢了。快给他喂水。”
桃儿给司马昭喂了水。他很顺从地喝下去。只是还没睁开眼。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桃儿望着司马昭成熟平静的脸。
哪怕是昏迷之中,这人的威仪气度也没减半分。
桃儿突然有一个很邪恶的想法。
她伸手摸了摸司马昭的面颊。他动了动。她吓得缩回了手。
随即又想: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干脆伸手拍了拍他。
崔若愚正在检查他身上的骨折伤处,看见桃儿的动作,无奈地问:“桃儿,你干嘛呢?”
“这家伙……好俊啊!”桃儿不加掩饰。“男人就该这样。挺括,威武。”
“他躺着像一具尸体。这也能看出来挺括威武?啧啧。桃儿,你真该多见点世面。这也算男人?”崔若愚不屑地说。
“行行行,都知道你的司马师和姜维是天下最好的男人。那我就喜欢司马昭这种。不行吗?”司马昭喝够了水,桃儿把水袋放好,从榻边下了地,插着腰说。
“他太阴暗了。一双眼睛跟毒蛇似的。做人也心狠手辣。他醒过来,说不定把你脑袋拧下来。”崔若愚起身去翻草药,准备给司马昭敷药:“桃儿你煮点热水,如意你把我小刀放火上烤一烤。”
桃儿手脚麻利,嘴上也不闲着:“他这么坏,你还救他做什么?”
“问得好。”崔若愚大咧咧地说:“总而言之,给司马师一个面子。”
三人齐心协力把司马昭打理了一遍。夜深了,三人在另一处堆了些柴禾,凑合着睡了。
崔若愚凌晨时又来给司马昭换药。她顺手摸了摸他额头。
没有异样。
崔若愚稍稍放心。司马昭迷迷糊糊之中,握住了带着熟悉清香的手腕,把这只手掌牵到他唇边,张口咬住了。
他吮吸吞咽着。
崔若愚皱起眉头,想到他是个重伤的人,应该没有存什么歪心思,想必是渴了。
她伸手把水袋拿过来,塞进他口中。他只喝了一口,就拒绝了。
“看把你惯的。明天把你丢到大将军府门口。剩下的看你自己造化。”崔若愚低声说。
天亮之后,三人一合计,崔若愚和如意在田里种地,守着司马昭。省得被他跑了。
精明机巧的桃儿去城里打听情况。
崔若愚本来想直接把司马昭丢出去。
不过桃儿却阻止了。带着重伤的司马昭走动,不方便,她担心大将军府会把她们抓起来。说不定认为是他们打伤了司马昭。
崔若愚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桃儿你越来越厉害了。”
桃儿也不客气:“你最好离钟鹤远一点。最近他老缠着你,你脑子都不好使了。”
崔若愚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说的对。都怪他。”
很快,出去打听消息的桃儿又回来了。她急急忙忙地冲进房间,大声地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崔若愚和如意围上来。桃儿一口气说完了。
原来司马昭颁布了一套法令,要求豪强庄园人驱逐所有的佃农。
如今乱世无浮屠,这些佃农没有安身之处,顿时酿成了□□。
不少豪强也趁乱给乱民送粮送钱,他们力量迅速壮大,竟有了动手劫掠官府的能耐。
这下百姓更是叫苦连天。有官府,有豪强,如今又多了这么多贼。
正值多事之秋,司马昭却不管这些流民的死活,亲自率兵前往淮南平叛。
“可恶!”崔若愚一拍桌子,站起来,抽过如意怀里的长剑,径直朝司马昭的榻边走来。
“杀了算了!首恶之徒!早知道你是百姓的大祸害,我费劲就你做什么!司马师来了也拦不住我!”崔若愚举起长剑就要砍下去。
司马昭手指头动了动。
桃儿和如意惊声叫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崔若愚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停下手中的剑,转身问:“他去淮南平叛,怎么掉进山谷里?还有,流民□□的事,咱们怎么没听说过?也不见钟家的佃农被驱逐?”
桃儿和如意面面相觑。
“桃儿。你听谁说的?”崔若愚剑落在司马昭的脖颈旁。
“街市上都这么说。就这两三天的事。咱们不要去城里,不知情。都说司马昭出征去了,怎么掉咱们家菜地里啊?”桃儿说。
“不管了。把他弄醒了就知道了。”崔若愚收起长剑。
“弄醒了就送回去?”桃儿恋恋不舍地看着司马昭,似乎看见了一大箱金银珠宝。
“不然呢?”崔若愚瞪大了眼睛:“你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看上不看上的,都是后话。咱们辛辛苦苦,提心吊胆把他弄回来的。不让他写点什么赏赐,这没有道理吧?他身为大将军,必然是个感恩图报的人。”桃儿琢磨着说。
“有道理。你们想要什么?等他醒了,咱们让他写上。”崔若愚豪迈地说。
桃儿要一座大庄园。如意想来想去,想不到要什么。
“若愚。你要什么?”如意问她。
“我?我要……唉。我要一个蠢一点的脑子。和痛快舒畅的葬礼。”崔若愚玩弄着手中给司马昭处理伤口的小刀。司马昭还真是命硬,这么高摔下来,骨头都没断。
就是折了很多处。没有生命危险。再过几天,说不定能下地干活了。
“你要的东西太可怕了。那我要……我要他答应我永远不追捕我。”如意想了半天,还是想去当游侠。
“你们……”桃儿眼泪涌出了眼眶,情绪突然低落。
崔若愚和如意忙围上去关心她。
她一开口就抽泣起来:“你们,一个想着死,一个想着走。像什么话!我的庄园不好吗?你们不想一起住吗?”
崔若愚和如意软言相劝。过了一会,桃儿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要司马昭给咱们都安排官职。再给一大笔钱。这不就能为所欲为了?”
崔若愚和如意也只能说好。
三人又围过去。“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啊?如意,你去准备文房四宝。我先把他捆起来。”桃儿说。
“你昨晚还痴恋他,今天就这么残酷?”崔若愚小声嘟囔。
“你懂什么。这是两码事。”桃儿振振有词。“你要做什么?”
崔若愚就着火烤着小刀,“他腿骨上那块肉,被乱石刺穿了,必须切掉那块肉。”
“那他一定会痛醒的吧?”桃儿问。
果然,崔若愚一刀下去,司马昭微微低吼了一声,遽然睁开双眼。
桃儿像饿狼扑羊,夺过纸笔就扑近司马昭身旁:“大将军!你得救了!我们要把你送回将军府。来,你要报答我们。快写吧,你要赏赐我们什么。”
司马昭无声地看了桃儿。又看了看如意。最后目光落在背光的崔若愚身上。
在阴影中仍然莹白清透的面容。
“你们是谁?头好痛。”
几人呆住了。崔若愚皱着眉,走过去摸摸他额头。微微发烫。
“坏了。可能是伤得太重,伤情蔓延了。”感染发烧。
她手腕上的幽幽香气。
司马昭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她。她皱着眉,眼神清澈丰满,朱唇微启,有些思虑的模样。
他又看向自己的鼻尖。不再乱动。
“你叫什么名字?”崔若愚试探着看他。
两人的眼神相交的瞬间,他心里似乎有一条凶猛的蟒蛇,被一只兔子看着。
他眼神不像之前那般不屑和鄙夷。反而是迷茫和困惑。崔若愚面露难色。“你该不会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司马昭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空洞的眼神解释着内心的无所适从。
崔若愚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坏了。把脑袋摔坏了。”
“那不值钱了?”桃儿哀嚎一声,“唉,白算计。唉。家里没那么多粮食,怎么养他?要不就送回去吧?”
司马昭没有说话。
崔若愚看着他干净流畅的轮廓。叹了一口气:“那也不行。这些人身世复杂得很。他现在变成这样,直接送回去的话,说不定死得更快。先留几天,桃儿你继续去城里打听大将军府的情况。哦对了,那个管家,他过几天会再来,到时候咱们探探口风。”
桃儿眼睛骨碌碌地转。“若愚。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崔若愚从她如狼似虎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意图。
如意已经捂住了耳朵。
崔若愚为难地说:“桃儿,他现在是病人,不太好吧?”
桃儿潇洒地说:“我不会趁人之危的,我可不是钟鹤。我要用我的美貌,来引诱他。我要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崔若愚捂住眼睛:“如意,你不要再乱教她了,什么裙下之臣。唉,放过他吧。万一他一直好不了……”
“我也不亏啊。等我跟他成一对了,他能好,我肯定要他给我个交代。他要是好不了,就整个归我。我的庄园需要一个男主人。”桃儿挺着自己傲人的身段,喜滋滋地说。
“你最近什么情况?地里活太少了?”崔若愚不可思议地看着桃儿,“司马昭有那么好吗?你这么没皮没脸的。”
“啧!我其实快十八了。怕那些衙役找我麻烦,我才说不到十五。你快教教我,怎么引诱男人?”桃儿爽快地问。
崔若愚粉脸通红,心虚地说:“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是说你男人都是人中龙凤?你不是说司马师、姜维那么难得,都被你得了?”桃儿不敢相信地看着脸红的崔若愚,“你怎么还会脸红啊?”
“哎呀……都是他们来引诱我的,我没引诱过他们。”崔若愚脸都红透了,小声地说。
司马昭听见了,眸子微微抬起来。看着门外透出来的光。随后又呆滞起来。
“那我自己想办法。”桃儿看着司马昭。他眼中平静如深渊。桃儿陷入了沉思。
崔若愚老底被揭穿,没脸再在二人面前装阅历丰富,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司马昭四舍五入也算是我弟弟。你、不要欺负他。等他好了再说吧。”
“那叫叔叔,能叫弟弟吗?”桃儿促狭地说。
如意无奈地说:“这些你懂得倒是多。多识点字吧。”
“我拴住他,有好处肯定少不得你们。如果我怀了他孩子,乖乖不得了,这就是个信物啊!大将军府还能不认咱们救过他?”桃儿看着司马昭,想入非非。
司马昭躺在榻上,纹丝不动。
崔若愚无奈地说:“你砍下他一节手指,也算是信物。何必那么迂回。”
司马昭嘴角抽了抽。
“你砍了他,他还能赏赐你?”桃儿扬起好看的眉毛。
“司马昭这人危险的很,对女人毫无兴趣,更不会怜香惜玉,他就是块石头,给大魏压舱用的。你要是真怀了他孩子,等他脑袋好了,回过神来,说不定要掐死我们。按我说,无论如何,他这种人不会让人知道他落魄的经历,或者什么机密要栽在咱们头上,到时候肯定会杀了我们。咱们帮他把伤养好,偷偷带到将军府门口附近丢了。剩下的靠他自己造化了嘛。”崔若愚说。
“这么麻烦?那你救他做什么?”桃儿大惑不解。
如意也看着她。
崔若愚想到司马师那枚将军印。仿佛天注定一样。颇觉无奈地说:“不是说了吗,给司马师一个面子。”
司马昭看着整洁干净的屋顶。还悬挂着一些打磨过的小石片。小石片用绳子串起来,一有动静,就微微地响起来。
昨夜听得心神安宁。像是离开了漩涡,在礁石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除了凌晨时那股幽香,稍微扰乱了他的安睡和清梦。但他也不觉得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