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亦这句话,分明就是说姜维故意包庇崔若愚。
姜维面上没有异样。完全没有把刘亦的指摘放在眼里。
而刘禅有些不敢看姜维的脸色。他本来是该趁势而上怪罪姜维。可是当话锋真正摆在他面前时,他又觉得无需如此步步紧逼。
虽然他也不希望看到杨仪彻底垮台,让姜维在朝中军中一手遮天,但是他也明白姜维至今为止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刘氏江山的事。
“朕只是问个明白。问个明白。黄皓你个老奴,不要那么大声说话,不要着急。众人都且稍安勿躁。”刘禅指向不明地说。“刘亦,你一介草民,怎可口出狂言,污蔑大将军!来人!给我拖出去!”
黄皓见刘禅这么没志气,心里都快气炸了。姜维都没开口,刘禅倒自己连连后退。
黄皓张了张嘴,又没说什么,收起笑容,颇为失落地退到一旁,有些赌气的意思。
“陛下。”刘亦有些着急,口中直呼陛下,可眼神却落在黄皓身上。
黄皓看着淡然自若的姜维,气不打一处来。他想了想,又站出来:“陛下。天下悠悠众口啊。曦月小姐曾以嫁妆资军,誉满成都。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传回成都,恐怕令人心寒呐。”
他泫然欲泣。像是回忆起杨曦月种种令人喜爱的事,继而唏嘘不已。
“这……”刘禅又沉吟起来。虽说杨仪可能涉及到谋反。但也不是铁证如山,说不定还有别的内情。那么,还真的要顾及杨曦月在成都的名声。
不过,他也想不起杨曦月到底有什么名声。他只记得杨仪的这个女儿十分骄纵,眼高于顶。可也迷迷糊糊听说她做了点正事。
想不来不要紧。反正他经常想不起来事。既然黄皓知道她名声好,那总归是有证据的。
刘禅敲了敲皇椅上的扶手,又扶着头:“哎呀,计较起这些事来,朕的头就疼。这些事能不能少一点?你别计较,他别计较,不就没事了吗?”
姜维波澜不惊。他早就料到陛下会有这样的想法。陛下不恨哪一个人,陛下活得恣意潇洒,兴趣盎然,文有百官武有姜维,他过得无忧无虑,因此是谁都不恨也不怒。
崔若愚当初的那种恐惧已经慢慢消退。一种奇怪的荒诞笼罩着她。
皇帝在胡言乱语。他的脑子和意愿,都只够应付“别计较”。
崔若愚废了杨曦月,皇帝想让张宜和黄皓别计较。
黄皓针对崔若愚,皇帝想让姜维别计较。
刘亦铁口铜牙指证崔若愚,皇帝想让黄皓退一步别计较了。
言下之意,杨仪这一场叛乱,皇帝也让姜维别计较。
那么皇帝千里迢迢来此地,为了什么呢?他是来镇压杨仪威加西塞呢,还是来对姜维崔若愚兴师问罪?
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来?虽然早就听说了刘禅的平庸,她以为他就只是黑白不分。想不到,是和稀泥、随风倒,哪头也不沾边。
她以为他是偏心偏颇,原来却是一团乱麻。这样不能针锋相对、毫无主见的皇帝,如果姜维愿意,姜维必然能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姜维没有。姜维仍然把刘禅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曾愚弄他,更不曾操纵他去谋取私利。
他耐心地跟刘禅报告军情,虽然刘禅根本不想听。可他的军情书总是严谨而真切,从不敷衍。
他恳切地向刘禅劝谏,仿佛刘禅是个明君,仿佛这安稳和强盛是刘禅的功绩。
崔若愚微微一笑,很快又平静下来。
那黄皓哪里肯善罢甘休。他收了杨仪的钱财礼物,如果不扳倒姜维,以姜维的性子,杨仪恐怕难以脱身。
再说了,姜维这人几乎没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每次黄皓在皇帝耳边说姜维坏话,皇帝一走出宫廷就有大臣帮姜维辩解。
如今,难得姜维袒护的这个崔若愚身上不干净,即便是朝廷大臣也不会站在他这边。此时如果不能收拾姜维,恐怕就再也遇不上这种机会了。
“陛下……”黄皓又拉住皇帝。
刘禅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看着黄皓。黄皓连忙话锋一转:“陛下。张太守备好了歌舞酒宴。有胡女跳舞,能变成猛虎。还有西域琼浆……”
“怎么不早说!”刘禅听得两眼放光,抓住黄皓的手,又不满地埋怨:“今日朕幸临汉中,祭了天地就该说些高兴的事。你看你这个老奴,干什么找人来招惹大将军。该打!该打!”
刘禅从高椅上快步走下来,肥胖的身躯拖着长袍走过崔若愚的身旁。
他伸手去迎着姜维:“大将军,今日是朕一时糊涂。大将军快与朕同宴。”他拉起姜维的臂膀。
姜维站在原地,看着不怀好意的黄皓。
崔若愚这时候皱起眉头,哪里来的胡女变猛虎?还有这么霸道的杂耍?
黄皓却面露难色,期期艾艾地不敢动身。
刘禅见黄皓没有跟在身旁,回头去看,又着急地叫起来:“你个老东西!还不来引路!”
黄皓扭扭捏捏地跑过来:“陛下……大将军……大将军可去不得。”
刘禅一愣。“为何?”
“怕大将军动怒。”黄皓为难地低下头。跪着的崔若愚分明看见他在笑。
刘禅不自觉地松开了姜维。“大将军又怎么动怒?”
黄皓这才说:“那胡女,艳名远播,戏法十分高明,没有一次法术是相同的。可她……唉……本也是崔若愚一事的苦主。也耳闻大将军偏袒。如果见到大将军,恐怕……恐怕她会出言不逊,激怒大将军。”
刘禅恼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崔若愚:“你真是个祸害。你又怎么残害那胡女?”
兴在头上却被扰乱,刘禅被激发了罕见的怒气。他越看崔若愚越不顺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崔若愚身后要揪住她。
姜维的身影突然插入刘禅和崔若愚之间。
刘禅被突如其来的阻挡吓一大跳,受了惊。见是姜维,便不顾一切地破口大骂:“大胆姜维!你一再袒护,朕本想不计较!想不到你还要以下犯上!你袒护崔若愚,可曾想过,朕也要袒护黄皓!朕也要袒护杨曦月!朕也要袒护杨仪!朕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重要,还是这个崔若愚重要!”
姜维抬起眸子看着刘禅。
眸子里悲凉没有尽头。
黄皓也冲上来,尖着声音高叫:“来人啊!来人啊!护圣驾!”
刘禅一听,想要按住黄皓。哪知那刘亦和张宜也冲上来围住刘禅,高声嚷嚷。
刘禅慌了神,张口结舌地。“别、别、”他话没说完,黄皓就拉着他往一旁跑。
在皇帝身后护卫的张翼领着禁卫军瞬间包围了姜维和崔若愚。
张翼把剑架在刺客的颈上,呆了半晌,才脱口而出:“大将军?”
刺客呢?
黄皓拉着刘禅,后面跟着刘亦和张宜。四人一路退到高台之外,脚步才缓下来。
刘禅一把甩开黄皓的手,怒发冲冠地问:“你胡说什么!”
黄皓正要辩解,却挨了刘禅一大耳光,半边脸登时就肿了。
刘禅大发雷霆:“你太荒唐了!朕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敢说朕的大将军要刺杀谋害朕!”
说完又打了一耳光。
张宜和刘亦听得心惊肉跳。
刘亦更是在心里怀疑:不是说这黄皓最得陛下欢心,连姜维都奈何不了他么?怎么皇帝还为了大将军扇他耳光?难道那些得宠的传闻都是假的?自己会不会选错了主子?
在刘禅眼里,无论怎么宠黄皓,黄皓都只是个玩物和奴才。
而姜维,却是个大将军。不是刘家的家奴。
“还不去拦着张翼!”刘禅扬起巴掌,又要扇!
真是气急了。
黄皓连忙跪下去,声泪俱下地说:“陛下,陛下,仔细金贵的手。那张翼是大将军的故交,怎么会伤害大将军?老奴,老奴也是担心陛下!大将军那副模样着实吓人!老奴真怕陛下有个什么不测!陛下!老奴、那老奴死了给陛下和大将军谢罪!”
张宜和刘亦跪下劝解。
“哎呀!统统闭嘴!”刘禅烦躁地大喝。他想到张翼确实与姜维是同袍,而且黄皓也没说刺客就是姜维,想来,张翼也不会蠢笨到为难大将军。
“让张翼收拾吧!那胡女在哪?快快叫来给朕解闷!”
黄皓便喜笑颜开地引着刘禅,去看那胡女变猛虎。
在高台之上,张翼摆手让禁卫军回到外围守卫。自己收剑回鞘。抱拳低头:“大将军。得罪了!”
姜维把崔若愚扶起来。“若愚。有没有受惊?”
崔若愚缓缓站起来,眉头深锁。
张翼觉得两人的举止有失礼仪,但又相信姜维的为人。便疑惑地看着姜维。
姜维用眼神询问了崔若愚,得到首肯之后才说:“这是我的妻子崔若愚。”
张翼瞪圆了眼睛。“那、方才怎么不说?”
如果跟陛下说清楚这是个女子,陛下就不会信黄皓的鬼话了。
崔若愚低声说:“就算知道我是个女子。黄皓也会有别的说法。可以说我与杨曦月、胡女争风吃醋。可以说我仗着大将军夫人的身份,胡作非为,残害女子。”
“我不怕。”姜维看着崔若愚,坚定地说。
张翼哑口无言。虽然他想不到这么做,可是,黄皓确实能想得出这些栽赃的毒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