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来的男人们肆无忌惮打量着吕喜君,他们的笑声让她感到恶心。
活了十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子敢如此不顾礼法。
“若你乖乖从了我们老大,还可以保你一命;若再反抗,便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吕喜君冷笑,简单吐出两字, “做梦!”便用尽全力将火把甩向众人。
刀疤迅速拔刀将火把打落至墙角,但在火把落地触碰到灯油那一刻,火势瞬间蔓延到长廊,又将长廊上堆积的柴火引燃。
须臾间,整个吕宅沦为火海。
“撤!赶紧撤!”
院落中的二十几人慌做一团,抱头鼠窜,一些跑得慢的直接被火点燃,震天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宅院。
“贱人,安敢如此!”灰头土脸的刀疤气得将手里的刀重重扔在地上,他带出来二十个弟兄,竟只有八九个随他逃了出来,其余皆葬于火海。
火势正迅猛朝后院蔓延,可吕喜君正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寻找议亲时对方留下的庚帖。
可她翻遍了房间四处,就是没有找到。
【别找了,火烧进来了。】
吕喜君无动于衷,任凭大火点燃了屏风,又引燃了床幔,她只顾寻找庚帖。
当她打开最后一个妆奁,终于找到了庚帖。她小心将庚帖收好,躲避掉下来的房梁,从窗户翻了出去。
此时后院也被火焰吞没,她已无处可去。
在路过母亲卧房时,她看见床头还放着一双绣花鞋。
那是母亲做给她的,让她出嫁的时候穿上。母亲绣鸳鸯的时候十分温柔摸着她的头,
“母亲只愿吾儿一身顺遂,和夫君相敬如宾,如这对鸳鸯一般琴瑟和鸣。”
“母、亲。”吕喜君喃喃道,不顾熊熊燃烧的大火,毅然闯进去把绣花鞋抱在怀中拿了出来。
【只是一双鞋子而已,值得吗?】
她现在半边身子都被火焰烧焦,“你不懂,我只剩它了。”
冲出吕宅后,吕喜君整个人都被烧焦了,身上还冒着青烟。看着仅仅护着的绣花鞋完好如初,她想笑笑。可一扯动嘴角,脸上又掉下一块黑炭。
【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出来吓人。】
系统说得很委婉,纵使现在没有镜子,她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比鬼怪还要吓人。
吕宅子后面就是座山林,因着山中凶兽作乱,人迹罕至。
吕喜君朝山林走去,到了山顶就呆呆坐着,一动不动看着山下被大火一点一点蚕食的家。
【亲手烧了自己的家,你心痛吗?】
“家人都没了,我还有家吗?”她静静说道,如果不是眼里泛起的泪光,系统还以为她真的不在乎。
虽然她现在能自动愈合,但是也需要时间,这次她花了一天一夜才恢复如初。
但身上的衣服被烧了个七七八八,只能勉强蔽体,现在她和流民毫无区别。
“系统,你说我现在是什么东西?”
【死人。】
【一个还有知觉的死人。】
【任何能致人于死地的东西都无法杀死你,因为你已经死了。】
吕喜君突然很想笑,她也笑了,越笑越癫狂,最后化为凄厉的哭声。
她死了,只是还有知觉。
刀剑只能杀死活人,杀不死死人。
*
颍川和汝南,相聚百余里,若是单靠自己两条腿走过去,少说也得十余天。
且说如今天下不太平,自黄巾之乱后,各地诸侯纷纷各地而起,割据为王。相邻诸侯间免不了刀剑相向。
去岁雒阳又落入董卓之手,他带来的西凉铁骑驻扎在雒阳城外,对相邻的颍川郡虎视眈眈。
这一路上注定不太平。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家中四散的马匹找回来,找到一匹就行。
可这谈何容易,如今马匹可是金贵,眼下跑出去好几天,被人遇见定是不会放过。
沿着大路是找不到,吕喜君决定去山里砰砰运气。
好在运气还不错,在山林深处果真让她找回一匹马,且还有马鞍。
吕喜君不会骑马,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这一路上不知被马儿甩飞多少次,一路上磕磕绊绊最终还是到了颍川。
郭家在颍川是世家,路上随便找个人问就知道在哪。
当她站在郭府敲响大门时,来开门的是家中仆人。
对方看她头发凌乱,衣着破旧,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来要饭,一脸不耐烦道,“去去去,上别处讨吃食去!”说罢就要赶人。
吕喜君赶紧解释,“这位小哥,我并非乞儿。我乃汝南吕氏之女吕喜君,与汝家郭郎君有婚约在身。如今家中遭难,特来投奔。望汝快去通传。”
说完从身上拿出庚帖交予仆人,以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那仆人也不认字,并不知道庚帖上写的什么。但看她说得煞有其事,言语中确实有大家风范,“你且在此等候,容我去通传。”说完就关上门往内堂走去。
不多时,那仆人开了门,十分恭敬将她引进门,将她带到会客的厢房。待她入座后,又有侍女端来茶水。
“敢问你家主人何时来见我?”吕喜君等得有些着急,她都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也不见主人来见她。
“女郎君请稍后,郎君忙完公事便来。”侍女恭敬回答后,就退出了厢房,立于门前,等候差遣。
不知等了多久,自己的茶水都换了好几轮,门外的身影才姗姗来迟。
来人是标准的士大夫打扮,革带束衣,锦带挂长剑,面如冠玉,像是那画中仙人。
吕喜君知道这不是什么仙人,正是她未婚夫婿郭嘉郭奉孝。
现在她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正思忖着如何开口之时,对方却先开口了,
“女郎君别来无恙否?”
要是换作以前,她肯定会显现出女儿家的娇羞,接着再问候一句‘劳郎君挂念,甚好。’可现她没空也没心情,只是焦急道,
“奉孝,我家几十余口被曹操屠杀,如今遭此大祸,望君念及往日交情,为我家报仇!”
说道最后吕喜君声音哽咽,上前就要下跪求他。
郭嘉眼疾手快将她扶起,“女郎君家中之事我已知晓,曹孟德此行径固然可恨,可他心怀大业,又为我朝都骑校尉,你一介女子,不如放弃报仇。
若你应允,我定当奉上宅院一套,再赠与千金、仆人无数,使你余生无忧。”
“你说什么?”吕喜君不可置信看着郭嘉,不敢相信自己的未婚夫会说出此种话,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不仅不帮自己报仇,竟还要和自己解除婚约?
郭嘉面不改色继续道,“如今天下奸佞当道,你我同为大汉子民,自当思虑报效国家。如今曹孟德乃是诛董功臣,汝应当舍家恨,报国仇。吾辈也自当舍小爱。”
“一派胡言!你只是害怕曹操他家势大,担心我连累到你们家,但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竟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
吕喜君对郭嘉彻底死心,什么累世交情,什么秦晋之好,那都是人活着才算数!
“呵。郭嘉,你家的灯盏真亮啊,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给照出来了。”
郭嘉何尝听不出话中讥讽之意,但却只能以沉默应对,良久才憋出一句“抱歉。”
吕喜君强忍眼泪,“好,你的庚帖我已交由家里奴仆,你且将我的庚帖还回来。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喜君,我、”郭嘉有些急切,但话还没说完便被吕喜君打断,
“不必多言!”
她吕喜君虽然也曾寄希望与他郭奉孝,但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她认了,从此以后,她会自己想办法报仇。
见郭奉孝久久不动,并没有要把庚帖还给她的意思,她也不愿再耗下去,庚帖不要了,她现在就走。
正走到院落中,不料正和曹操打了个照面。
她心中惊骇,曹操怎会在此处?
不过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郭奉孝定是做了曹操的谋士,才对她避之不及。
蛇鼠一窝,无怪乎此!
那曹操看到她也是十分诧异,不过很好地将情绪掩饰过去。
不可能,那天晚上她明明被利剑穿心,怎么会还活着?
曹操行事向来谨慎,此女子身形长相和吕喜君如出一辙,又出现在郭奉孝家,必有蹊跷。
若把她留于世间,她定会为找自己寻仇!
宁杀错,不放过!不如今日他先动手,若是真的,那就是永诀后患;若是假的,也不过一乞儿,何足怜惜?
未等吕喜君反应,曹操就拔出长剑将她抹了脖子。
虽然她没有痛觉,可瞬间的创伤让她无力支撑,栽倒在地上。看来又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
“不可!”追出来的郭嘉还是来晚一步,看到倒在地上毫无生息的吕喜君,他长叹一声,闭上双目不忍再看。
“我刚看到这乞儿鬼鬼祟祟,想来定是潜入奉孝府中行偷窃之事,便拔剑诛之,奉孝不必为一贱命可惜。”
刚刚杀完人的曹操将剑上沾染的鲜血擦拭干净,从容把剑插回剑鞘之中,面上坦然自若。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