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奉在金市的哪些地方采买药材,这并不是多隐秘的事。
第二日派去的人就带回了消息。
听着殿内奴役跪在地上说过的消息,柳汴几乎下意识的就望向坐在台下首位的曹操。
一双眼睛像在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曹操垂眸,睫羽微停,神情淡淡,双眼中凝不住焦距。他这样子倒像在思考问题。
片刻后才眨眨眼,道,“你先退下吧。”
仆役踌躇的望着柳汴。
柳汴立马摆手,示意可以。
仆役叩头退下。
柳汴又迫不及待的问曹操,“现在怎么办?”
“殿下可以派人去将逢济药行的老板提来询问,但......”曹操眉头微皱,像是想到什么棘手的事,“但这事不可动静太大,不然惊动了张奉,恐打草惊蛇。”
柳汴怔怔点头,他直接道,“我亲自便衣领人过去,在他们店里把人训了,如此不出屋,消息应该走脱不了。”
“不好。”曹操道,“店里人来人往,若被人撞见怕要坏事。不若派辆有棚布遮蔽的马车去接,诓骗他出来,直接一路拉进衙署。询问时也好有笔录,待放他们回去后,另派人随时跟着他们便是,若张奉再来采买药材,让他们及时来报。”
“这主意妥当。”柳汴说,“就按这么办。”
曹操道,“放药行掌柜回去后,可再将那些与张奉有往来的账目取来,如此最方便。”
“好。”柳汴拍板,“我这就叫人去办。”
曹操‘腾’的起身,一步上前,“此事关系重大,臣亲自过去。”
柳汴,“!!!”
好运来啊好运来。
看看他听到了什么。
所以这是他这些天刷好感刷的有回报了是吗?
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古人诚不欺他!!!
曹操驾驶一辆马车出了衙署。
他背靠棚壁,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好像受极了委屈,搭在夹板上,还有大半悬着。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放松的抓着缰绳,前方的马匹却乖乖的前行。
原本的锦服华袍换成一身粗布短揭,取下玉雕的小冠,用粗布麻绳草草扎住头发。这猛然换了一套装扮,原本身为官宦家的骄矜玉贵,俨然有方好像也随着褪去。如今是草莽,却也有藏不住的慵懒和洒脱。
金市之中也有规矩存在,贩卖药材的药行在金市北部。
曹操轻车熟路的找到逢济药行,甚至都没去沿途问路,好像早已知晓这座药行的位置。
将近药行时,他原本懒散的神情瞬间一变,转为焦急。
直冲到门前,他一下跳下马车,慌里慌张的冲了进去,先是左顾右盼一番,又冲到柜前,粗粗喘着气,问道,“你们,你们店主呢?”
彼时刚送走一位买药的客人,小二正记着帐,他抬头,入眼就瞧见曹操面色潮红,额前挂汗,一脸焦急,顿时有些茫然,“我们店主在后院,贵客您有何事?”
曹操像是跑很了,喘的十分费力,他先是大口喘息几下,喘的面目几乎狰狞,然后费劲的咽了口唾沫,润润干涸的嗓子,才道,“你们家店主的母亲在家摔了一跤,摔伤了腿,还有些喘不上气,你们店主家里人请我赶紧带他回去。”
“你先等等,我去找我们家老爷来。”
小二不敢耽搁,忙撂了笔,掀开帘子奔去后院。
曹操单手倚在柜台,打量着这里的布局。
屋里是久凝不散的沉沉药香气。
大堂内几排色泽深沉偏向红褐的柜子竖立,上面的抽屉用白漆描着里面药材的名字。
前堂该是给那些普通人家抓散药的地方,后院应该存着成麻袋的药材。
“在哪?在哪?”
一个中年男人慌里慌张的撩开半垂的帘子,四顾大堂,口中不断询问小二,“在哪?”
小二忙引着男人看向曹操,“老爷,就是这位。”
曹操站直了,还没说什么,便被药材老板横加打断,“是你说的我母亲摔倒?那就又麻烦你再带我回去。”说着就往门外走。
曹操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忙跟上前道,“门外就是我的车。”
药行老板刚进车棚里,曹操便轻轻一跃,稳稳坐到车板上,他刚牵起缰绳,身后药行老板就掀开帘子,“小兄弟,麻烦你快一些。”
曹操拿手里的鞭子抽在马儿身上,在滚起的车轮声中笑着道,“你放心吧,我驾车好的很。”
市与坊是分开的,因此曹操先驾车出金市的时候药行老板并没有察觉出来什么,甚至一直掀着窗帘看外面道路,一脸焦色的催促。
见曹操驾车还不错,他便也略略放心,坐回马车内。
但家里母亲出事他又怎么真的能安下心?因此他再次掀开窗帘的时候,入眼却不再是熟悉的场景。
随着景色不断在眼前划过,药行老板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僵硬。
他‘嗖’的蹿到车门前,紧紧盯着曹操神情放松的面颊,身躯紧绷,“我忽然想起店里还有些事,不然还是麻烦小兄弟再回去一趟吧。”
曹操挑起一边眉毛,掀掀眼皮,斜瞥了一眼,又慢悠悠看向前方,嗓音懒散,“马上就到,半路折回岂不白走这些路?”
药行老板的神经紧提,他咽了口唾沫,唇角有些僵直的弯了弯,“你要做什么?”
“有人要见你。”
药行老板背后渐渐洇出一层冷汗,他环顾四周。
曹操手里的马鞭落下,车速骤然加快,车行老板一个趔趄坐到甲板上。
曹操就一直看着前路,不再施舍给药行老板一个眼神,但他好像又能察觉到对方在像想什么,说,“这速度,你若跳下去,只怕要摔个半死,保不齐要丢了胳膊腿儿的。”
药行老板忙起来,四肢爬在地上,仰视着曹操侧脸。他又咽了口唾沫,张嘴呼吸着,胸膛的起伏明显不少。
他试探的问道,“是谁要见我?”
曹操扬起一边唇角,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你这幅样子,不是心里早已清楚?”
药行老板眼睛瞬间涌上泪水,他因中年而有些发福的胖脸上的五官扭在一起,“这不是我自愿的,我也是被逼的。我迫不得已啊。”
曹操没功夫在路上掰扯这些,他轻啧一声,“这话,你留着一会再说吧。”
说着,他又将一鞭抽在马匹身上。
速度又骤然提高一层。
药行老板肥胖的身躯如一颗滚圆的花生,咕噜一滚,再次跌坐在车板上,露出惊惶不可安的神情。
曹操驾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衙署,随后听到一处宫门前,跳下马车,用马鞭扬开门帘,“掌柜的,下车吧。”
药行老板弯腰探出身,一双精小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见朱红的门栏,与石砖堆砌的宫墙。
“这是皇宫?”他惊恐的看着曹操。
“知道就好。”曹操把玩揉捏着粗糙的马鞭,薄薄的眼皮掀起,一双凤眼透着凉意,“知道了就快些,若里面那位等急,自有你好果子吃。”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凶戾起来,浓眉飞鬓,将马鞭狠狠一甩,抽在地上,“啪”的一声,好似炮仗,骤然炸开,又在高墙间回响,余音缓缓才消散,极具震慑。
“我,我马上,马上......”
药行老板颤巍巍的下车,几乎要摔倒在地。
曹操一声讥笑,“走吧。”
汉宫外围东南角是平日群臣办公之处,因此没有往内宫那么守备森严。
这里也有一处牢狱,名为诏狱,坐落在最角落。只不过是用来关押九卿、郡守等一级的高官。因此平日关押的犯人并不多。
柳汴走在狭长的过道中,两侧是依次排开的空旷牢房。这里光线幽暗,只有每个牢房墙壁上开出的一处牢窗透进一束束光线。但又因要防备罪犯,这些窗子开的并不大,只是在白天勉强视物而已。
“当今圣上恩慈,我们这也很久没有再关进大臣了。”在柳汴身侧落后半步跟随的牢头躬身,盯着地面说道。
“我知道。”柳汴看牢头一脸紧张,温和安抚着,我并不是来找你们廷尉的麻烦,也不必派人找他过来。本殿只是要借这一块宝地审讯一个人。你可要嘴巴严实一点。不然你们廷尉玩忽职守,本殿也不能保证父皇是否会知道。万一到时追究下来,你们廷尉怕也不让你好过。”
牢头的头立马又低了几分,“殿下放心,小人嘴巴最严。”
柳汴的唇角翘了翘,眼中若含着一泉温水,“我也是为你着想,你能明白最好。”
牢头沉默不敢接话。
柳汴满意了,恰过转角时,他余光一瞥,便停下脚步,回望廊道。
李徽和唤来一直跟在他身后。不知何时落下,停在一间牢房前。
长廊幽幽,一缕光投到李徽脸上,露出小片眉眼。
他看到平日总眉眼带笑,神情活泛的李徽这时不知为何沉默下来。
对方唇线压的很低,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那座牢房,此外再无任何表情。
阳光正好落进他的眼里,柳汴看到一闪而过的闪烁,像泪光。可他再看时,却看到对方眉首微簇,神情似有不忍,眼里却透着刻骨的恨意。
唤来神情依旧冷漠,但将手落在了李徽肩膀上,像是安慰。
“那间牢房怎么了?”柳汴问牢头。
牢头也茫然摇头,“没什么特殊的。”
“那里死过,或者关押过什么人?”柳汴又问。
牢头笑道,“那可多了。不过这间牢房里近有十几年没关押过犯人。”忽然他像想到什么,收敛了笑意,“最后死的是一个叫李膺的大儒。”
“李膺?”柳汴没听过这名字,“他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牢头显然不愿意提及此事,他问道,“殿下来此,有何要事需小人办理,吩咐便是。”
“既如此,我便要用那间牢房审个人,没问题吧。”
“自然没问题。”牢头连忙道,“小人这就去开门。”
哗啦啦的锁链声响起,李徽先是看过牢头,又微微瞪眼,看向柳汴,目光中带着几分锐利与警惕。
唤来也目光略有波动的看向柳汴。
牢头推了门,冲柳汴谄媚笑着,“殿下请。”
柳汴走了进去先是打量了一番,又对牢头道,“去搬张案,再取笔墨来。”
“诺。”牢头忙去吩咐。
柳汴在李徽的注视下轻松笑道,“我记着你识字,对吧?”
在这种环境下,李徽有些顾不上自己的圆滑,他僵硬的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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