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惊醒了林渠。他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抹了把脸,从病房门口的座位上站起来。
“林总辛苦了!”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笑睨着他,熟络的寒暄道:“昨晚又熬夜了吧?啧啧,熬了一晚上又跑去救人,真够拼的!”
“程警官说笑了!”面对熟人的调侃,林渠并没有玩笑的心情,只是报以一声苦笑。
程旭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多说什么,指了指病房,小声问道:“他醒了没有?”
两人透过病房的窗户往里瞧,就见迟悼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进去看看!”半晌,程旭拍拍林渠的肩膀,推门走了进去。
接触到迟悼的目光,程旭立刻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好,我是S市公安局的程旭。今天的事情我正好在现场……”
“是负责这次事件的程警官吧?”迟悼从床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打招呼:“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嗐,别这么说……”程旭打了个哈哈,正要客气两句,迟悼打断他的话,用棒读台词的语气自顾自的道:
“迟悼,男,十八岁,H市本地人,身份证号36xxxx……”语气平板的报完身份信息,迟悼又继续道:
“通过这次的自杀,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生命只有一次,我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自寻短见,更不该在公共场合自杀。既对不起自己,也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麻烦和损失。在此我已经认真作了反省,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至于自杀的具体原因,只是青春期叛逆少年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烦恼。这涉及我的个人隐私,恕我不能告诉你。”
“我是个孤儿,没亲属,没朋友,没工作单位,所以通知熟人这个程序也可以省了,而且我已经年满十八周岁,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程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迟悼略一停顿,好心提醒道:“需要登记信息的话,现在就可以把笔和登记表格拿出来,我完全配合你们的工作。”
“呃……”程旭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程警官没事的话,就请回吧。”迟悼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倦容,重新躺了下来:“我累了,想要睡一会!”
被抢了所有台词的程旭:“……”
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滚!
程旭刚走出病房,等在门口的林渠立刻迎上去:“怎么样,他说了什么?”
“这小孩,防备心很重啊!”程旭摇摇头,感到有些头疼:“表面上积极配合,实际交心的话一句都不肯说。”
“他不想说就算了,先把身体养好,回头我再慢慢开解他。”林渠倒是很想的开,只要人活着,其他的都是小事。
“就是又要辛苦你了!”程旭叹了口气,看着林渠的眼神有些歉意和同情。
自己都焦头烂额着呢,又主动揽上这么个麻烦,可能有些人就是操心的命吧?
程警官走后,林渠看着床上闭目养神的迟悼,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进去。
就让他自己单独待一会吧!
想到这里,他让保镖守在门口,自己走到楼梯口拨通了电话:“让你查的事弄清楚了吗……好,你现在到医院来!”
十分钟后,孙助理拿着一个文件夹脚步匆匆的赶过来:“林总,外面有几个蹲点的记者。您待会走的时候注意着点,让他们拍到了,回头不定又怎么写呢!”
林渠不由得皱起眉头,表情有些难看:“《花市日报》那边还没沟通好吗?还有那些娱乐小报,如果实在冥顽不灵,直接寄律师函给他们!”
孙助理擦了擦汗,小声解释道:“小报那边问题倒是不大,上次警告后没几个再敢乱写了,但是《花市日报》态度一直很强硬,宁可打官司也要和我们硬顶。”
“一开始我也奇怪,不过我刚刚得到消息:上个月,这家报社秘密经历了一次股权变更,他们现在的老板是陆氏财团的陆鸣笙……”
说到这里,孙助理小心地觑了觑林渠,这才压低声音道:“您也知道,姓陆的和咱们一直不对付,我看这事八成就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
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林渠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花市日报》是H市影响最大的报纸,在群众中有很高的公信力,同时也最擅长玩文字游戏。把一篇报道写得让人浮想联翩又叫人抓不住把柄,不过是他们的基本操作。
真的要和他们对簿公堂,要想胜诉谈何容易,这种侵权官司拖个一两年也是正常,不仅费时费力还解决不了问题。
公事陷入僵局,林渠干脆也不想了,重新把注意转到迟悼身上:“这个事先放一放——我让你查的资料呢,拿来我看看!”
孙助理连忙呈上文件,林渠刚翻看了几页,他就憋不住在一旁吐槽起来:
“唉…说起来,这孩子真挺惨的。我算是明白他为啥想不开了……”
迟悼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在他十三岁那年双双落水溺亡,只给他留下几万块存款和一栋还在按揭的房子。
迟悼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时都已经去世,不可能抚养他。成了孤儿的迟悼被亲戚们百般嫌弃,这家住不了几天就很快被送到另一家。被这样“转手”几次后,终于被舅舅一家勉为其难的收养。
几年后,迟悼刚满十八岁,舅舅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扫地出门。父母唯一留下的遗产——那栋一百多平的房子,也被舅舅强行霸占了。
林渠见到他的那天,正好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收到这样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迟悼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我槽……真是活久了,什么品种的人渣都能见识到哈!”孙助理越说越气,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林渠赶紧瞪了他一眼,瞥了一下病房的方向,孙助理连忙放低了声音,愤愤不平的继续骂街。
“他爸妈虽说留了几万块钱吧,但那点存款哪够花啊!办完丧事就没剩几个钱了。叔伯舅姑是一个伸手的都没有!十来岁的孩子,只能靠打零工挣钱养活自己……”
“最可气的是什么?不帮忙也就罢了,他还落井下石,打着收养的名义把人强行带回去,吸人家孩子的血。”
“赃活累活丢给人家,把人当个长工使唤,还被亲戚推来推去的嫌弃……小小年纪挨了多少白眼?”
“平时交生活费也就罢了,连租金也要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外甥住舅舅家还要交房租的!他老婆还天天跟外人说,自己怎么怎么把外甥当亲儿子,我可去他姥姥的!”
孙助理说着,不由得红了眼眶:“人小孩多难啊!课余时间拼命打工赚学费,每个月还要还银行贷款……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还都是亲戚,这些人愣是能眼睁睁看着不帮衬一把!”
“好不容易把贷款还完了,眼看着终于有个家了吧,他舅舅这畜生还抢人家的房子,良心都被狗吃了!”
“他爸妈就给他留下这点东西,就这么点念想,他们怎么忍心!我特么……”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孙助理转过身去,摸着胸口不停给自己顺气。
“别哭了!”林渠看也不看他,冷着脸低斥道:“这么大人了,成什么样子?”
“呜呜呜……”一听这话,孙助理立刻就绷不住了,蹲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
“我…嗝,我没想哭的,就是心里难受…”
此时的孙助理别提有多后悔了,他之前还在嫌弃迟悼矫情,为了一点小事要死要活,净给别人添麻烦。现在他只想抽死曾经那个浅薄的自己。
“咔嚓!”一声清脆的硬物折断声。
孙助理被吓了一跳,看着林渠手中被捏成麻花的文件夹,惊得哭嗝也不打了。
“林…林总?”
林渠仍旧不看他,只是看着半空轻声道:“别哭了,该哭的不是你……不该是你…”
目送浑身笼罩着低气压,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的老板慢慢走远,孙助理站在原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总感觉林总说的话怪怪的,那话…好像是在对什么别的人说的,嘶~
顺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前走,林渠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终于忍不住狠狠地一拳捶在墙壁上。
身为旁观者的他尚且如此愤怒,那个孩子作为当事人,被亲人如此无情的抛弃背叛,心中又是怎样的悲愤和绝望呢?
失去至亲已经让他濒临崩溃,他的血缘亲人却一个个化身豺狼,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入更深的痛苦和绝望的深渊。
林渠完全可以想象他的心情。
父母留给他的房产是他唯一的念想,是他对幸福的最后一点企盼,对那个孤独无助的孩子来说,那不仅仅是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更是他的精神支柱。
房子被抢走了,他的希望也破灭了。选择跳入吞没了父母的那条河流,未尝不是代表着他对于“回家”的渴望。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林渠从未如此庆幸救下了这个孩子。
善良的人不该遭受如此厄运。
这事,他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