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落地窗敞开了一半,凉风习习,奶白色的纱帘飘进窗内,如同飞扬翻腾的海浪。
柳白茶的鬓角有些冒汗,他张了张口,想解释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讲,只能弱弱道:“对不起。”
肖时光愣了愣,仿佛意识到自己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于是弯起眼尾温和地笑笑,站起身把柳白茶拉到沙发上坐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只是好奇。”
沙发很柔软,柳白茶的身体微微陷入沙发,加上耳边肖时光的柔声细语,便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犹豫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的嗅觉一直很灵敏,甚至有些超出正常范围了,所以即便是很微弱的气味,我也能捕捉到。”
“你不相信的话我也能理解,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的。但我并不是要故意冒犯你,抱歉。”
说完,他颇有些紧张地盯着肖时光,观察他的反应。
上一次如实说出自己的这一体质后,所遭受的那些冷眼与嘲讽孤立仍然历历在目。
“什么啊,以为自己有超能力吗?”
“被害妄想症吧!我身上分明就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你找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
“真可笑啊这人。”
“大家都离他远点吧,明明身上一股穷酸味,还毛病挺多。”
那些人的脸上盈满了恶意,柳白茶也不知如何让他们相信自己并不是在胡诌。
不过即使是他们信了,他还是与别人不同的。群体总是天然性地排斥异己。
那时候,柳白茶的桌面上都是辱骂的涂鸦,笔袋里经常被人塞虫子,课本找不到也是常有的事……
他忍了整整高中三年的时间,才从那种窒息的氛围中逃离。因此上了大学后,柳白茶再不愿接近他人。
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无意中冒犯到他人。
其实柳白茶也不清楚为何现在要对肖时光说这些。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个场景中,强装镇定看似游刃有余的肖时光看上去有些让人心疼,也可能是柳白茶终究还是觉得对方是个还不错的人。
总之讲出口了,他抿抿嘴唇,有些紧张地看着肖时光。
肖时光眸光一滞,随后眉眼自然舒展,语气温柔地笑道:“你果然很特别啊。”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柳白茶的脸有些热,他并没有预想到对方是这种反应。
“没关系的,你没有冒犯到谁。”肖时光再次仰靠在沙发上,双臂慵懒地展开,搭在沙发垫靠背上。
他幽深的黑眸凝望着头顶的水晶灯,语气散漫松弛:“那两个人是我的继母和弟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为了讨父亲欢心,我不得不作出顺从乖觉的样子。”
“虽然有些憋屈,但尝到甜头后就不自觉一直这样了。对着不喜欢的人也能装作开心的样子,我很虚伪吧?”
柳白茶不知如何回答,他莫名想起肖时光被众多朋友包围住时的笑脸。
其实不仅是他这种孤僻的人会有不好的传闻,即便是八面玲珑的肖时光,也难逃舆论漩涡。
最近他不是没听过有人讨论,据说肖时光和他的发小周海闹掰了。
周海到处跟人说肖时光的坏话,说肖时光对人好都是装的,其实本性恶劣,他们那几个一起长大的都知道。
虽然有沈延城和耀和他们帮忙辟谣,但学校风云人物的谣言岂会是那么轻松就能压得住的。
不知这些话是否也传到过肖时光的耳朵里。
他会作何感受呢?
傍晚的暖阳斜斜照进来,肖时光的身体沐浴在阳光里,平日里勾人的桃花眼此时放空,原本冷白的皮肤染上暖色。
柳白茶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涩。
肖时光向他袒露这些,想必也是觉得他值得信任,才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吧。
我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的。
柳白茶在心里说道。
因为我也是,因为害怕受伤而封闭自己的人。
反应过来时,柳白茶的手指已经触到了肖时光的脸颊。
温热的脸颊和冰凉的指尖一接触,两人都一惊。
肖时光转过脸看向柳白茶,捉住对方慌忙想要收回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目光清澈而炙热。
暖意沿着手背一路向上蔓延,柳白茶的耳际烫的要命,眼睫微颤,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肖时光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
“白茶,要和我试试看吗?”
柳白茶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白嫩的脸上尽是绯红,眼帘不自觉地轻垂下来。
见他不置可否,肖时光坐了起来,双手捧住柳白茶的脸,让他不得不与自己的视线交汇。
两人的距离暧昧至极,柳白茶微微仰着脸,甚至能嗅到肖时光唇角那若有似无地薄荷香烟味。
“肖时光……”柳白茶喉咙干涩,大脑最后尚存的一丝理智让他颤声回应道:“先从朋友开始吧,行吗?”
肖时光一怔,随即放开双手,轻轻揉了揉柳白茶柔软的头发:“好。”
见柳白茶依旧身体紧绷,蒙着水汽的杏眼微阖,脸上一片绯红,肖时光不由得弯起唇角,玩味地欣赏起那张清秀漂亮的脸蛋。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而微妙的气氛,柳白茶略微回过神来,掀起眼皮,眼神有些飘忽地看向肖时光。
那双桃花眼正垂眼盯着自己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莫名觉得,肖时光的眼神就像食肉动物在看它的猎物。
柳白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将一条手臂撑在身后的沙发上,上半身本能地向后倾,试图与那张俊极蛊人的面庞拉开距离。
后颈毫无防备地被一只温热的手托住,而下颚则被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脸被半强制性地抬起。
肖时光的身体压了过来。
柳白茶慌乱惊惧地抬起手肘,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后颈一凉,失去了依托。
取而代之的是抬起的手臂被人牢牢擒住。
肖时光的脸凑近,薄唇目标明确地向柳白茶的嘴唇贴来。
柳白茶退无可退,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他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正常思考,只能紧紧闭上眼睛。
……
单侧的脸颊上毫无征兆地一热。像是触到一小块炙热滚烫的火炭。
那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吻,落在柳白茶嘴唇旁边的皮肤上。
“朋友之吻。”肖时光的声音里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他松开柳白茶,让两具身体间又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他站起来,一边挽起袖子一边朝着开放式厨房走去,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刚才那个恶劣的玩笑未曾发生过。“让我给初次到访寒舍的朋友做点饭。”
柳白茶内心翻涌着惊涛骇浪,久久缓不过来。直到厨房那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他才微微回神,用骨节修长的手摸摸发烫的脸颊,抬眸向肖时光那边望去。
肖时光正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除了两个孤零零的番茄和一个土豆,剩下的空间几乎全被各式各样的酒塞满了。
那个颀长笔挺的背影明显一顿,接着一只手略显迟疑地伸进去,拿出那两枚番茄。
柳白茶默默地看着肖时光把番茄放到菜板上,就抽出一把菜刀准备切。
啊?
“等一下!”柳白茶冲过去按住肖时光的手,把后者吓了一跳。
“番茄你不洗洗吗?”柳白茶瞳孔中带着些许惊恐。
“噢对,忘记了。”肖时光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地笑笑,随即手持那两个番茄,在洗碗池里用水随意地冲了冲。
他再次把番茄按到菜板上,右手持刀,猛地用力下压。
柳白茶呆呆地看着被切得七零八落的番茄,部分番茄块上还带着绿蒂。菜板犹如分尸现场,到处都是淡红色的番茄汁,蜿蜒着流到菜板下的大理石桌面上。
“肖时光……你要做什么菜给我吃?”柳白茶的声音微微颤抖。
“啊?”肖时光转头看看石化的柳白茶。“这不是很明显吗?番茄炒蛋啊。”
柳白茶:“……”
“鸡蛋呢?”
“噢对,忘记拿出来了。”肖时光用刀柄挠挠头,回到冰箱前,又取出两枚鸡蛋。
他想了想,把鸡蛋打进瓷碗里,然后从橱柜里掏出一只餐叉,想也不想就插进蛋黄里,转动手腕慢吞吞搅动起来。
柳白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一把夺过餐叉,丢进洗碗池中,拉开橱柜换成筷子。然后抢过肖时光手里的碗,熟练地飞快把鸡蛋打散成均匀的蛋液。
接着,他把番茄块上的绿蒂挨个用刀尖剜下,把番茄盛放进盘子里。拧开打火灶,倒油、炒蛋、倒入番茄、翻炒,一气呵成。
一盘品相上乘的番茄炒蛋做好了。
肖时光用勺子舀了些番茄放进嘴里,眼睛冒着星星,钦佩地说:“白茶,你好厉害啊,做的这么好吃。”
柳白茶无言以对,心说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菜品吗?也不知肖时光平日里都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
他努努下巴:“把这些锅碗菜刀都洗洗。”
“好嘞!”
*
吃完饭出来已经是晚上了,柳白茶乘上公交车,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透过窗户向外看。
夜色四阖,高低起伏的楼厦亮起霓虹灯,映得夜空五光十色。街边多了许多慢悠悠散步的行人,夜跑者身影矫健地穿行跑过,穿着玩偶服的游乐城员工正蹲在地上给孩子表演魔术。
柳白茶将头轻轻靠在窗上,感受着颠簸。
他回想起刚才在肖时光家里发生的一切,双眸微闭,抿紧唇瓣,耳根又变得灼热。
手机突然响了,在安静昏暗的公交车里显得尤为突兀。
他接起电话,对面传来毫不客气的粗野声音:“你是柳白茶吗?”
心中有点不祥的预感,他皱皱眉:“是我,有什么事?”
“你爸在我们这儿借钱不还,你是他儿子,理应父债子偿吧?”
柳白茶心一沉,声音带着冷冽:“他借了多少?”
“他借了十万,加上一年的利息,一共十六万。”
“你们这是高利贷。”
听筒里的人像是被逗笑了,公鸭嗓嘶笑着,振得柳白茶鼓膜生疼。“不愧是名校大学生啊,就是有文化,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透着寒意的狠毒:“知道我们是高利贷,你就该清楚我们的手段,别逼我们对你用上那些手段。”
身体渐渐失去温度,指尖冰冷,胃部也隐隐刺痛起来。他第一次觉得无法控制自己吼叫的冲动。
“谁借的钱找谁还,我没钱,也不会还。”几乎是喊出这句话后,他一秒钟都没犹豫地挂了电话。
周围似乎有好奇的视线投来,柳白茶喘着粗气,全身都在发抖。
没事的,会没事的。
*
下了车,他穿进巷子口,身心俱疲地往家的方向拖着步子走。
家门口的路段还保持着白天施工的样子,一个个土堆和碎石堆横在路中间,旁边还放置着卷扬机和一些建筑垃圾。这段路没有路灯,一个看不清很容易被这些东西绊倒。
柳白茶小心翼翼地绕过沙石堆,再走几步就到他租的房子门口了。
突然领口一紧,深深陷入他的颈肉里,整个身体被强力拽到碎石堆后面的阴影里,紧接着重重摔到坚硬的水泥地上。
几个彪形大汉眼神凶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为首的是一个面带刀疤的平头男,他蹲下来掐住柳白茶的下巴往上抬,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刀刃锋利的匕首。
他用刀面拍拍柳白茶的脸颊,不怀好意地笑着:“我给过你机会了,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