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门口的风铃摇起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熟悉的香水味。

“白茶。”

清浅而带有颗粒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白茶端着托盘的手滞了滞。

他眼皮没抬，只是清了清嗓子，朝着一旁空着的卡座努努下巴：“咖啡已经在做了，你先去那边坐着等会儿。”

肖时光没接话，也没去卡座。他径直走到柳白茶面前，站定后一言不发。

柳白茶后退一步，下意识抬眸看去，一时有些发愣。

肖时光站在那里，眼神柔和。他穿着白色T恤和浅色的牛仔裤，深黑色的头发沁着淡淡的洗发水味，整个人给人一种干净而清俊的少年感。

“怎么了？”柳白茶声音有点干哑。

“我来吧。”肖时光笑笑，抬手轻轻拭去柳白茶额际的细汗，缓声说道。“你休息会儿。”

“……”

柳白茶怔怔地看着肖时光，一时有些恍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很清晰。

片刻后，他沉了沉气息，把托盘往肖时光手里一递。“好啊，那你帮我送到6号桌吧。”

“好。”肖时光眼睛弯起笑的弧度。

柳白茶靠在点餐台前，侧着头，默默地注视着肖时光的动作。

“久等了，这是二位的咖啡。”肖时光礼貌温和地微笑着，将两杯咖啡轻轻搁在客人的面前。

“我就说这家店的店员都是高颜值吧？”束着马尾的女生捧着脸，眨眨眼，对她的朋友笑着说。

“不过他没有穿制服诶，是新来的吗？”坐在她对面的短发女生悄悄瞄了一眼肖时光，压低音量问。

“我不是店员。”肖时光停住脚步，转头轻声笑道。“我是来帮忙的。”

马尾女生愣了愣，随后与同伴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八卦的表情。“小哥，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肖时光弯着眸子笑笑。停顿了两秒，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朝柳白茶的方向飘来，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不过确实有喜欢的人。”

柳白茶抿了抿唇，错开那道视线。为了掩饰心里的躁动，他想找点事做，于是转身朝咖啡台问：“店长，薄荷拿铁还没好吗？”

“马上马上。”宋复尘一边倒冰块，一边语气不耐地摆摆手。“你都问了好几遍了。”

他盖上塑封盖，将那一大杯薄荷拿铁“咔哒”一下放在点餐台上，瞥了一眼朝这边走来的肖时光，没好气地“啧”了一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两个在谈似的。”

“什么？”柳白茶脸瞬间一红。“我们还没……”

“得了吧。”宋复尘白了他一眼。“你们不是都同居了吗？”

柳白茶一怔。“你怎么知道？”

“那天早上，他不是还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请了周五的假吗？”宋复尘想了想，没提赔偿门玻璃的事。“他说你以后都住他家。”

柳白茶：“……？”

“你们在聊什么呢？”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柳白茶一个激灵扭头看去，发现肖时光正站在旁边，浅笑着注视着自己。

“……没什么。”他有些慌乱，抓起那杯咖啡塞进肖时光手里。“你的咖啡好了，拿去喝吧。”

肖时光垂着眼睫，细细地盯着那杯咖啡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慢腾腾地接了过来。

“白茶。”他突然开口，淡淡地叫了声柳白茶的名字。“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什么？”柳白茶一愣。

“……没什么。”肖时光沉默片刻，随后抬眸笑了笑。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做，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他顿了顿，抬手揉了揉柳白茶的头。“你下班后直接回家，乖乖在家等我。”

柳白茶有点羞耻地偏开头，闷闷地应了句：“知道了……你还挺忙。”

……

不知为何，肖时光走了之后，柳白茶总是难以集中注意力。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但又说不上来。

虽然为了不犯错，他已经尽可能地控制自己不走神，但他的思绪还是一不留神就飘忽起来。

终于，在又一次恍惚时，他打翻了一杯客人喝剩的咖啡。

已经变凉的咖啡液流到手上，顷刻浸湿白色的衬衫衣袖。

他慌忙从桌上扯了几张抽纸，按压在袖子末端。还好被浸湿的面积不是很大，纸巾很快吸附了那片湿意，只留下一小块褐色的污渍。

“呼……”他缓了缓心神，翻起那截衣袖，打算先把那块斑渍卷起来，今晚回家再清洗。

衣袖翻卷起来，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他动作一顿。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神难定了。

从电梯里逃走后，因为太过慌张，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手腕的异样，也没有看到那几个红色的指印。

他回想起肖时光离开前的表情。

和那晚在超市时一样。

那时也是……让自己等着。

他心中一沉，掏出手机给肖时光拨去一个电话。

无人接听。

……

“店长，抱歉，我今天能提前回去吗？”他收拾完最后一桌东西，僵着步子走到咖啡台前，麻木地问。

“可以是可以，反正现在店也快打烊了……”宋复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柳白茶摇摇头，扯出一个微笑：“没事……那我先走了。”

……

柳白茶拖着沉重的步子打开门。

客厅暗沉沉的，只有清淡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家里安静得可怕。

从店里离开后，柳白茶去了很多地方，酒吧、公园、肖时光常去的餐厅……

每去一个地方，每一次落空，他心里的不安感就加重一分。

现在面对空荡荡的家，他终于确定了，肖时光在生自己的气。

他定定地立在玄关，看着浸泡在夜色中的、空无一人的客厅，感到自己无法动弹。

幽沉浓稠的黑暗中，他倏然嗅到一阵熟悉的味道。清凉中带着甜腻，掺杂着咖啡的苦涩。

尽管心中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但他还是僵硬地走到沙发旁，木然地看向桌下的垃圾桶。

那杯薄荷拿铁茫然无措地躺在里面。塑封盖开了，里面的咖啡全都溢在桶内。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滩液体，良久，浑身卸了力般颓坐在沙发里。

『好累。』

『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他环抱住膝盖，将头埋入臂弯，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电子门锁“滴”的一声，门被打开。接着，玄关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白耀的灯光霎时照亮客厅。脚步声在原地停顿了几秒，随后由远及近地再度响起。

“怎么在这儿坐着？”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这个问题为什么是对我问的？』柳白茶维持着蜷坐的姿势，木然地想。

见柳白茶没有反应，肖时光迟疑半刻，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怎么了？”他问。

『这个问题也是……』

空气仿佛凝滞般，陷入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你去哪儿了？”半晌，柳白茶沉闷的声音从臂弯中挤出。

“……我去办了点事。”肖时光犹豫半刻，缓声说道。

“什么事？”

“……”

『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为什么只有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

『这太不公平了。』

呼吸愈发急促，连带着胸口都涩痛起来。柳白茶猛地抬头，嘶哑着嗓子质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什么？”肖时光怔怔地看着他。

“又不是小孩子了，生气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每次都一言不发地把我抛在那里？”柳白茶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

理智似乎如断了线的风筝，在呼啸的风声中蓦地绝尘远去。

【“等他玩腻了，就会像扔垃圾一样把你丢掉。”】

【“都没正式交往，他就擅自给你安了个项圈，你也真够能忍的。”】

【“他亲口说的，你们只是床伴。”】

那些曾经被自己迅速否认的想法，此刻全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巨大的不安感在一瞬间袭来，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迸出，他红着眼质问：“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和可以随意对待的垃圾一样——”

话没说完，他就被紧紧抱入一怀暖意中。

“不是这样的。”他听到肖时光在自己耳边颤声说。“不要这样说自己。”

两人贴得如此的近，近到柳白茶可以清晰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他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自若啊。』

虽然不应该这样想，但此时此刻，来自肖时光那急促又慌张的心跳声如同安慰剂般，让柳白茶失去的理智慢慢回潮。

“那你去干什么了？”他稳了稳气息，问。

肖时光沉默几秒，扶着柳白茶的肩膀，微微拉开二人间的距离，与他对视道：“我去找你前男友了。”

“……什么？”柳白茶睁大眼睛。

肖时光眸色幽深地看着他，沉声道：“从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在控制自己……”

他垂眸看着柳白茶的手腕，声音中带了些阴戾：“可是现在，我实在无法忍受他对你的所作所为。”

柳白茶怔愣着，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去找他打架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抓起肖时光的手臂，语气急切道：“你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

肖时光脸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没事……那个人伤得比较严重。”

柳白茶：“……”原来不是打架，只是单方面揍人啊。

他松开肖时光的手臂，抿抿唇，问：“那咖啡是怎么回事？”

“咖啡？”肖时光眨了眨眼，没理解他的意思。

柳白茶瞄了眼旁边的垃圾桶。“你怎么不喝就直接扔掉了？”

“啊你说那个……”肖时光挠了挠头，神情有些难堪。

“其实那是因为，你们店的咖啡师，他每次给我做的咖啡都巨甜。”

他揉了揉眉心。 “一开始我以为本来就这么甜，但后来点了几次外卖，发现不是这样。所以好像是故意只给我放那么多糖浆……”

“所以我今天让你帮我点，还特意嘱咐多放冰块。”他尴尬地笑笑。

“其实今天下午我先回了趟家，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一下。但喝了一口咖啡差点被齁死，完全没有起到平心静气的效果，反而更生气了，就直接去找你前男友，把他狠揍了一顿。”

柳白茶：“……”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可怕的人。”肖时光诚恳地看着柳白茶说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柳白茶定定地看了肖时光很久，叹了口气。“肖时光，我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你。”

“下次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我。别让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猜，行吗？”他发自肺腑地问。

肖时光垂下眼帘思量几秒，点头道：“好。”

柳白茶咬了咬唇瓣，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淡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都沉默下来。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短暂的空白后，肖时光突然开口缓声道：“白茶，你想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吗？”

说不清缘由，柳白茶突然有点紧张。他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声音有点哑：“是什么？”

肖时光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轻地拉起柳白茶的手，低下头，在他的指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缓缓撩起眼皮，认真地看向柳白茶。那双美丽的黑眸闪着迷人的光亮，眼底犹如星海陷落。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