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近些日子盗圣抓了廷尉府蔺家小姐。”
有些人却问,“盗圣?哪个盗圣?”
食肆里人突然都来了兴致,有人大声回应:“还能有哪个?不就是自称轻功天下第一,无人能抓到的那位。”
“前几年好些被盗人家联名上告,失物金额多达几十万两银子一案,正是此人手笔。”
一旁的人听到数额,怒不可遏跳起:“什么?这么多,他花得完吗!”
“这么有什么?风流少侠,一夜掷千金。”
“该死,这贼人也太奢靡了!”
有好事者继续娓娓道来,比如京城耀光绫、鲛人珠失窃案,价值万千的斗彩杯都与此人有关,只是比起秦时盗神柳下跖,传说中的楚留香,这个“盗圣”似乎有些不同。
此人武功卓绝,轻功更是罕有人能与之匹敌,就连已经隐退的各大前辈们都对这个后生推崇有加。不过这人行迹诡异,独来独往,江湖上更无一人与其交好。
“贼人胆子也真是大,重兵把守的延尉府也敢闯。”话绕了一圈又回到开头的闲聊话题。
“非也。”最初起头那位青衫男子接着说,“这贼人是在大理寺,当着宣平侯的面直接将人掳走的。”
“可见这贼人功夫真如同江湖上传言一般,深不可测啊!”
“哎——,不是说他风流成性,最喜未出阁少女,那蔺五小姐的清白...”
“她和沈府独子婚事岂不是快吹了,可惜了一对璧人啊。”
“那可不一定,沈家当年哪有资格与蔺家结亲,如果不是....”
正当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只听“哐—”一声响,一记短刀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飞出,直愣愣插进桌面,恰好与手只剩一公分。
这位高谈阔论的青衫男子惊恐收了手,大声叫喊是谁如此放肆,暗地伤人!
“是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深蓝色衣袍男子带人走入食肆大厅,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此人正是话中所提到的主角之一,当朝首辅独子——宣平侯沈瀛。
但青衫男子并不就此住口,愤愤不平:“宣平侯仗着首辅独子的身份,就能肆意妄为欺负我等普通人吗!”
对于此人的挑衅,沈瀛打了个手势,身旁侍卫立即将青衫男子带走。
众人心里一阵发慌,整个食肆噤若寒蝉,一时之间连吃食咀嚼的声音都没了。
他一言不发,径直向二楼雅间去,倏然在楼梯半腰驻步,缓缓转身,眼神凌厉扫过大堂所有人,冷着声音开口:“陛下圣明,广开言路,并非是纵容诽谤。”
“上京律法第八列二十七条:镇以静,绳以法;凡诽谤者笞二十,严重者笞百,流放三千里。周礼八刑,造言居一,诸位谨言慎行,否则提刑司可不会手软。”
语罢,沈瀛径直上楼,食肆大厅不如先前一般热闹,唯剩下部分胆子较大的食客仍在窃窃私语。
而远离食肆大堂中心处的角落一隅,一袭黑衣男子坐此处观完全程。
正是陆行知。
陆行知探身,向一旁刚刚大骂自己奢靡的书生问道:“见兄台博洽多闻,可是知道蔺家小姐经常出入哪些地方?”
听到后半句,书生立即大惊,“哎呦,小兄弟你还敢再问,刚刚宣平侯这一出没把你吓着?”
陆行知回道:“我又没传谣,有什么可怕的。”
“小兄弟,想必是初到上京不久吧?”书生无奈笑着摇头。
陆行知倒也不急,“如兄台所言,我姓成,本是乡下人,近两日来到上京城是为了探亲。”
“在下姓江,名礼。”虽说书生心中也是害怕,但主动送上门来发问,仍是抑制不住内心好奇:“兄台有所不知,京中流言早就肆起一月有余,不过达不到诽谤之罪,但为何宣平侯今日才大动干戈。”
陆行知会心一笑,只是顺着这人的话发问。
“当然是陛下默许。”江礼一脸无奈。
陆行知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开口:“看来这位宣平侯,倒也没有这么喜欢蔺五小姐。”
“兄台所言,我倒极为赞同。”江礼轻笑,继续说道,“宣平侯此人虽年少有为,但城府颇深,况且沈家,陈家都是后起之辈,论功绩和亲疏关系,远不及蔺家,毕竟这蔺家可是当年的从龙重臣。”
陆行知双眉一挑,当即摆出一副疑惑模样:“哦?兄台这意思是沈家还高攀了蔺家?”。
“哎哎哎——,我可没这意思,你别胡说!”江礼连忙摆手。
“兄台,莫慌莫慌,”陆行知连忙摆手示意,“我只是听闻当年首辅之人,陛下心中最佳人选好像.....并不是沈家?”
抛引话题,这一招对付自负的读书人倒是百试百灵。
“那是自然!”江礼立刻来了兴致,娓娓道来,“若不是李家后继无人,那还轮得到他沈家啊。”
“再说,当年笠泽之战,若不是李将军横刀立马城墙之外,震慑敌兵,一直撑到援兵来临,当今朝局怕是有翻天覆地变化。”
“可惜了,李家满门忠烈。”
刚说完这句,他又立马打开扇面半遮住脸,压低声音:“京中权势,明争暗斗,成兄还是远离纷争中心,谨言为妙。”
“兄台,所言甚是,多谢提醒。”陆行知装出一副感恩模样,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听闻五小姐聪慧过人,样貌更是我见犹怜,在下倾慕已久。”
“话嘛...倒是不假,连陛下都称赞过蔺五小姐,不过...”江礼吞吞吐吐,仿佛有难言之隐。
陆行知立即追问:“不过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本打算就此熄火的书生,突然间不知为何又来了兴致,“年初庙会灯谜正是蔺小姐拿了头筹,名声大噪,况且她与沈府独子有婚约,如今算是上京城中人人都羡慕的女子。”
听到此处,陆行知切入正题:“兄台说了这么多,蔺五小姐难不成只有年初露过面?”
“这....”
上菜的伙计刚好听到这句话,打断了两人谈话:“哎呦,小公子啊,他要是知道,还会在这儿打牙祭嘛。”
听此,一旁的人纷纷发笑。
原来,两人的谈话引起了食肆大堂众人注意,不少人转来此处凑热闹,毕竟市井闲话向来是吸引人。
江礼惊觉,匆忙结账后,赶紧离去。
见人走后,周围人作罢散去。
伙计一边上菜一边接着给解释:“蔺小姐,家中行五。原本不是生活在上京城中,也是近几年才回来与沈家独子完婚。”
听闻,陆行知拉住伙计,给了银钱小费。
伙计立刻心里明了,继续娓娓道来:“公子要想一睹蔺小姐芳容,每月十六去护国寺就行,正巧儿是今日,说不定能碰上。”
“小伙计,蔺五小姐为什么每月都去护国寺?”陆行知继续追问。
伙计面露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陆行知又掏出一些银钱在手中示意。
“好像是为家里人祈福吧。再详细一些...小的也不清楚,”伙计虽然面上仍然为难,但还是松了口,“公子,真不是小的不说,我们店里常给寺庙的师父们送些新鲜菜,才得知一点。”
“看公子面相像个好人,我才多这一嘴”
他也没想为难这个小伙计,除了将应诺的银钱给了他,又额外多付些银钱让他将这些的菜肴打包送去城西录事巷,一处名为“衍水居”的草堂处。
陆行知走出食肆,抬头向侧上方望了一眼,不自觉扬起嘴角。
这蔺五小姐果真是奇怪。
而与一层之隔的食肆二楼雅间里——
谈论中心的蔺五小姐正在此处,旁边上菜的伙计心里直发慌。
刚大堂的动静这么响,但蔺小姐一直在此处,她怎么会没听见,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而且面对一桌色相具佳的餐点,却面无表情。
直到宣平侯推门而入。
“江姑母,这两日就要到了吗?”沈瀛屏退房内人,落座一旁。
“来信说会比约定的日子迟上两天,毕竟姑母身子弱,临安到上京,路途遥远,难免会慢一些。”话虽如此,但她神色忧虑。
他双手抓住蔺不言的手,安慰道:“放心,等江姑母到了上京,我会亲自请示陛下,请宫中御医诊治。”
蔺不言点了点头,似是无意提起:“方才大堂如此吵闹,是出什么事了?”
“一些市井小打小闹。”沈瀛并不愿意说。
但她心中已猜到一些,是关于她的流言吧。
毕竟楼下声响极大,厢房当时正巧打开,隔音并不好。
自从沈瀛被陛下提升为提刑司总督后,变得越发心狠手辣。
当着面将人放了,事后还是会将人抓去审问,而一旦进了提刑司,不扒一层皮,就不要想出来。
但她也不想再追问。
蔺不言抬起头,视线向眼前人脸上望去,注意到沈瀛眼底淡淡的乌青,她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阿瀛,昨夜可是没睡好?”
她怕昨夜被他察觉到异常。
“是啊,”沈瀛不知何时坐近了一些,将头轻轻埋在她的肩头,阖上了双眼,语气满是委屈,“半夜里,京郊发现了几具的尸体,这才带人连夜赶去。”
“这种事也归提刑司管吗?”蔺不言刚抬起左手,却突然转了向,轻轻拍了拍沈瀛背部,以示安慰之意。
“本来是不归提刑司,但蔺大人随陛下南巡,近日又因为盗圣流窜上京之事,”沈瀛话中带了些疲惫,“提刑司必须得稳住民心。”
看来,他并没有发现。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等会儿,可还要去大理寺?”蔺不言开口转移话题。
沈瀛略带些沙哑嗓音回道:“是的,仵作只辩出京郊几具尸均是女子,但还未有人认领。”
京郊的尸体,会不会也与鲛人珠有关?
想到此处,她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怀中人的头,“那你在这拖着,赶紧趁这个时间回去休息。”
“哎——,好疼啊,沅沅。”沈瀛抬起头来,眼中幽怨睇她,仿佛真的被敲痛了般。
“压的我肩膀这么酸,我还没说你呢。”
“那作为赔偿,”沈瀛捏了捏她的脸颊,趁机提出,“三日后的赏花宴,我派人来接你。”
“求之不得,”她绯色的唇微微一抿,嘴角上扬,浮出一抹笑意,“这样我就不用让巧月去准备了。”
这一瞬间,沈瀛觉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女又回到儿时的模样。
昨夜,也许是他的错觉。
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从未成筑起。
她,仍是儿时天真烂漫的模样,一朵生长在他衣髦之下的红色山茶。
艳丽夺目,摇曳柔弱,依旧需要精心保护。
沅沅,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上京律法这里对照了惠仲孺《论讹言》,《史记》等等乱七八糟资料,综合着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