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江府。
午时,正午太阳已高挂空中,光透过复廊扇扇漏窗,分割成点点斑驳,而廊下巧月,步履稳健穿过复廊,端熬好的汤药向蔺不言闺房去。
踏入院中,见蔺不言站于庭中石桌前,盯着手中珠白色月明珠,低头思索。
夜间出行,她因夜间视力受损,身上常年携带,用此照明。
但这颗好像...不是她的。
她闭上双眼,脑中仔细回忆,这颗大概是从花拍逃出后,陆行知身上的?
此人携带这物,作何。
未等继续深思,身后巧月已来到,出声拉回她的思绪。
“姑娘,身体如何?”巧月走近,将汤药放下,“这是最后一帖汤药,衍水居药童今晨来传话,若是姑娘还有不适,请日落时来衍水居。”
“并无大碍。”
午间太阳刺眼,蔺不言将东西放下,揉了揉双眼,才端起汤药一饮而尽,“从鬼市后昏迷至今,京中可有什么其他消息?”
“奇怪的消息倒是没有。”巧月边将碗收好,边思索,“但林姨娘给四小姐定了一门亲事。”
闻言,蔺不言抬头反问:“亲事?她看上哪个世家公子。”
“是陈家。”
倒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这陈家算是后起之秀,掌户部尚书一职,但她对陈家印象一直不好。
大概是在临安时,舅父每每喝酒都要骂上两句,虚伪、欺良压善云云之类,蔺不言虽然不懂上一辈发生过何事,但听的多了,自然而然受些影响。
再则,之前沈府赏花宴一事,陈家二小姐害她一事,她可不会忘。
“陈家,不是一直想把大女儿送进宫吗?”
年初刚回京时,沈瀛非要带着她去熟悉京中世家,宴席上听过几句闲话,大约是陈家有意送大小姐进宫,而陈三小姐又与长宁帝姬走的如此近,想必是很早开始铺路。
林姨娘结的这门亲事,当真好吗?
“看样子,应该伏月过后会进宫。”巧月点头回应,“但林姨娘举动太奇怪,蔺大人还未回府呢,此事哪儿能她独自一人定下来。”
蔺不言轻笑一声,指尖轻饶垂于胸前发尾,“提前私下与陈家谈好,里应外合,等父亲回来,想不应允都难。”
“这...”巧月迟疑片刻,才将心中担忧坦言,“姑娘,需要...”
“不必。”未等人话说完,蔺不言打断,摇头示意,“上京权贵纷争,与我无关。”
“是的。”巧月低声应下,“姑娘还是进屋吧,毕竟身体未痊愈,再染上别的病可不好了,顺便看看我取回来那批仿制好的首饰。”
“好。”蔺不言轻声应下,随后起身,向屋内走去。
待巧月将一棕色木盒拿出,其中都是沈瀛送她的首饰一类,包括那只双扣银镯,不过这些都是找人做的仿制品。
她打开木盒,一件件拿出仔细瞧,又与原本饰品做对比。
最终,验收无误后,才安心坐下。
合上木盒,蔺不言嘱咐:“你将原本这些一部分放于知春苑,另一部分便放在此处。”
巧月轻声应下,正打算离开即刻去办,但刚走没几步,去而复返:“姑娘,还有一事。近日,提刑司该是在追查京郊女尸案,听说清晨又发现两具。”
语罢,人便匆匆离去。
但一个“又”字,让蔺不言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她低头思索,试图串联花拍,鬼市,京郊三处得到线索,低头下意识喃喃自语:“这个频率好像不大对。”
“的确有问题。”
一阵熟悉男声,接下她自语。
蔺不言抬起头,四下找寻,却不见任何人。
南侧灌丛发出窸窸窣窣声,未等她走近,身后房门“吱”一声被推开,一熟悉身影现身于门前。
陆行知抬脚走进屋内,却在距曲屏风几步之遥外停下,不再向前。
见人迟迟不动,蔺不言抬头,寻去。
一身白衣静立于曲扇屏风侧,与屏心描绘山水风景,融为于一体,好似画中人。
但蔺不言面对一副好风景,可没心情欣赏,心想的却是:他打算让自己扯着嗓子,与他聊线索吗?
虽然心中不解,但她率先开口:“你,不是来与我商谈花拍之事?”
“正是。”
“......”
那你站在屏风,一言不发。
这人,今日怎么变的别别扭扭,奇哉怪也。
她琢磨不透此人,但正事最重要,追问一句:“你嫌声音太小,打算隔着屏风与我说,怕整个江府听不见?”
屏风后,身影一怔,大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
短暂沉默后,陆行知才走出屏风,现身,“我刚从京郊回来,确实又出现新的女尸。”
“不对。”蔺不言当即否定,双眉微微一蹙,“按照时间推算,新尸体最早也该是在结束后半月,并且此前你说,三月左右才会出现一次新的尸体,距离上次发现新尸体,不过三四五日,这个频率太近了。”
“新女尸每三个月才出现,证明花拍幕后人是想掩人耳目。”陆行知会意点头,“而如今,引起了京中注意,与花拍幕后人意图相反。”
闻言,她反问:“难道花拍背后势力不止一波?”
“我也是如此怀疑,所以再去了一趟鬼市。”
“你白天去的?”
“正是。”陆行知明白她心中疑惑,开口解释,“鬼市鸡鸣而开,是针对常规通关令,而墨绿色玉佩世上持有者唯其四,当然有所不同。”
“所以,你去了一趟雀楼,还与鬼市主交易?”她一语点破,今晨他所做之事。
这一次,陆行知脸上却没有称赞之意。
太过聪慧则易看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易过度思虑,而蔺不言从小生活于纷争流言中,若是认定,便会做不顾一切的事情,陷入偏执之中。
花拍以身犯险,正是如此。
当日,或许只是震撼于一介女子,竟能如此有胆识,不惜以命相博,只身入虎穴。
如今,他却不再这么想。
慧极必伤,刚过易折,两者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大概是他的私心吧。
“陆行知?”见人走神,蔺不言张口喊了两声。
“蔺小姐果然聪慧。”他淡淡一笑,试图想将心中忧虑掩盖过去,“雀楼不高,仅三层有余,但相比夜间,白日里雀楼四周巡防十分严密,而且鬼主说...”
短暂沉默后,陆行知抬眸,下半句话才缓缓而出,“花拍只不过租借鬼市场地,并不归鬼市管。”
“怪不得,愿意将线索告知我们,是想等着看好戏。”蔺不言垂下眼,意兴阑珊说了一句,“当真是个喜欢搅混水之人。”
“这话也证明,鬼市不会插手花拍一事,不然我们胜算可能会很小。”陆行知反问,“所以,你打算今日去探雀楼,还是明日?”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去。”
蔺不言是个说做就做得主,能当下完成,就决不会拖到明日,何况是近在眼前线索,她当然不会放到日后再去。
但眼前陆行知面色迟疑,问道:“你身体可还行?”
“无事。”
自体内迷仙引之毒解开后,她便被姑母接回江府住,而姑母差人去蔺府送了一封信:
吾与不言久未见,甚思之,且吾身子向来病弱,恐时日无多,故欲不言来江府暂居,蔺家向来大度,想必不会介意,多谢。
如此,她正正当当住在江府,省去一番麻烦事。
只不过衍水居一事,蔺不言也曾缠着人问,但姑母迟迟不愿坦露半分。
思及此处,她抬头瞧了眼前人,心中生出一丝想法:或许,能从陆行知处下手试试?毕竟此人今日,一直心不在焉,说不定能套出话来。
“陆行知。”她清了清嗓子,喊此人名字。
“你改主意了?”
“并非。”蔺不言摇头,“我想问,你我既为盟友,理应要互相信任,可对?”
陆行知一口应下:“当然。”
“那你会骗我吗?”她歪头望来,饶有兴味盯着他。
“......”
陆行知心中,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似是而非回道:“因何结盟,我便不会瞒其中事。”
“哦?”
微拉长尾音与少女清冽嗓音交杂,化为潺潺流淌小溪,游走于山涧峡谷,一碧到底,绵延不尽。
闻声,他视线寻去,正巧对上蔺不言一脸真切,不时眨眨双眼,在琥珀色映衬下显得天真烂漫极了,但轻扬嘴角藏着狡黠之色。
不等他回应,又听蔺不言开口:“你这句话,我就默认不会了。”
“所以,我姑母和孟老先生是什么关系,并且他们那日谈论的事与我,也与鲛人珠有关,对吗?”
“......”
他叹了一口气,“蔺不言,太聪慧可能会是一件坏事。”
“是吗?”她的指尖不停打绕垂髻,嘴角微微弯起,轻轻开口,“这个问题正巧属于结盟中事,白衣子鼠该不会反悔吧?”
“江湖中人,行走于世,该是说一不二。即便是背负盗圣一名的白衣子鼠,想来也应如此。”
陆行知发现,自己上当了。
虽然发现的有点晚。
片刻沉默后,眼前人才缓缓道来:“他们是故友,孟老与你母亲很早相识,迷仙引大概是你母亲所研制,剩下的事我也不知。”
一句话,真假参半,也不算是欺骗,毕竟他确实不知上一辈发生何事,只不过恰巧听到,因而也不算自己知晓。
但蔺不言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有些愣神。
此前,孟七明明不救任一蔺家人,但因在知晓自己身世后,破例救自己。
难道母亲的死有隐情?
而江家世代居于临安,后因追随陛下,短暂留在上京过,基本与江湖人无任何交际,而母亲又是怎么相识如此多江湖中人。
蔺不言心中茫然,觉着自己不太了解她。
“唰——”
一绿影从高处飞来,蔺不言抬起手,正巧将东西接住。
是那块墨绿色玉佩,鬼市通关令。
“令牌拿好,不用归还我,老时间衍水居见,今日去雀楼我们换一条路。”
闻声,蔺不言抬头。
人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