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一记漂亮的弧线。
“啪嗒。”
一声清脆的箭矢掉落之声。
谈怀玉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唉。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周遭的空气凝固了几息。
柳文清正准备热情鼓掌的手在空中急急刹住。
众人在台下窃窃私语。或露出好奇,猜测谈怀玉如何下场;或面带可惜,可惜那气势汹汹的那一箭:或幸灾乐祸,活该谈怀玉丢脸。
陈浮确却依稀记得《礼记》有言:“射者,仁之道也。”说什么射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德行。他幼时不甚理解,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是这样。
倔强倨傲,外柔内刚。
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敢于拉满弓弦射出生涩的一箭。
看着谈怀玉脸上尴尬的表情,陈浮确心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舒爽。
也是,自己跟一药罐子姑娘计较什么呢。
而谈怀玉其实早在射箭前就放平心态做好了丢脸的准备,现在她只想着如何从众目睽睽之下逃走。
反正大家都当自己是个药罐子。或许此刻装晕是最好的选择。
正当谈怀玉找好时机,余光瞥见陈浮确起身,缓慢又平稳地踏上了木台。
谈怀玉咬了咬牙。
他又想做什么?若不是他有意针对,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方才我见谈姑娘举手投足之间,颇具将门之风。可是曾被谈将军指导过?”
“没有。”谈怀玉略带生硬回复。
陈浮确淡定一挑眉,似对谈怀玉简短的警觉没有放在心上。
他有些可惜地摇摇头:“既然没有指导,那却能做出还算标准的姿势,实属难得。”
接着转头看向林菁菁:“林姑娘,可否让她再次尝试?”
“可、可以。”陈浮确难得主动地搭话,林菁菁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陈浮确就这么看她不顺眼吗?
谈怀玉本想随便糊弄过去,而陈浮确却再次将她拉回现场。其实对她来说失了面子也并无大碍,毕竟人生在世少不了丢脸这一事。可是为何当她从陷阱中爬出来后还得继续,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再犯同样的错吗!
怀玉还兀自地思索着,却见陈浮确满眼期许地候着她拉弓,似是知道她一定会射中般。
席间人也皆七嘴八舌地和着陈浮确的话语。
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谈怀玉认命,重新拿起沉重的弓箭,心中思量脱身之法。
陡然间,她手腕处多了一只黑色菱纹金丝手衣,身边被一人虚虚笼罩着,传来的陌生熏香让她一阵寒栗。
虽然也只是搭了把手,并无失礼之处,但台下之人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开了眼界又赶上了热闹,赫赫有名的京城小恶霸竟然会转性主动帮忙。
谈怀玉余光瞧着比她高出半个头顶的陈浮确,心中豁然开朗。
难怪那么肯定会射中呢。
原来是想凭他臂力射中箭靶。
“怎么,瞧不起我?”陈浮确勾了勾唇。
谈怀玉闻言侧头,两人视线相交。陈浮确那跳动的眸光里闪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有。”谈怀玉定了定神。
他这是想帮她找回方才失的面子?
可惜啊。
她从来都不在乎。
那对她来说不过是不轻不重的束缚罢了。
陈浮确微微使力,接着他轻喝一声:“放。”
谈怀玉随即松了羽箭,应声倒下。
*
雅苑内院,缓缓升起的馨香定了一室的空气。
谈怀玉是听着屋内没了动静,才悠悠地醒来。
一睁眼便看到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柳文清。
“你还没走?”谈怀玉沉吟道。
“得等你醒了我才能走啊。”柳文清猛地睁大双眼,“好啊,你是故意装病……”
吓得谈怀玉立马捂住了柳文清的嘴巴。
“小心隔墙有耳。”谈怀玉双目流盼,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干得漂亮。”柳文清欣慰地点头,“你不知道陈浮确看到你倒下去的那个表情,简直跟吃了几只蝇虫一样。要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些麻烦事。”
“好啦。身后议论,终是不妥。”
柳文清瞧着谈怀玉面上后怕之色,安慰道:“放心吧,这是内院。不会有人听到的。”
“我见你当时面色苍白,还想着你定是虚脱了,连忙遣人将你抱了进来。没想到啊,装得还挺像。”
“与他交集过多,定会惹祸上身。”
柳文清了然赞同,接着有些懊恼地垂下眼帘,“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是抱歉。若我当时听了你的劝阻,说不定就没那么多事了。”
“我不在意这些。这本是你的宴集,我不能左右你的行为;再者,她们出言不逊在先,对嘴也是无可厚非的,我能理解。”谈怀玉叹了口气,双手搭在柳文清的手背上,“可惜啊,好好的宴会变成这样,坏了你的好心情。”
柳文清神色幽幽,让一旁的青锁寻来大夫。
诊断完后,便拉着谈怀玉出了内院,丝毫没注意到消失在角落的银紫衣角。
热闹过后,宴席上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不过与初时见面不同的是,那些人皆向她打着招呼,微笑致意。
目光又落到孤零零倚在角落的箭靶上,一支羽箭正中红心。
陈浮确还真是厉害,只不过借了一把力,便能命中目标。
只愿他不要怀恨在心,无事生非。
“谈姑娘,身子可有好些?”林菁菁发间珠翠轻晃,娉婷行至谈怀玉身前。
“我已无大碍,多谢林小姐关心。”谈怀玉朝林菁菁微微欠身。
柳文清上前一步,替谈怀玉打抱不平道:“你还好意思来问,若不是你,怀玉又怎会晕在台上。”
林菁菁睥睨一眼柳文清:“有跟你说话吗?多嘴。”
继而双眸一转面向谈怀玉,朝她拱手:“谈姑娘,适才多有抱歉,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好。”谈怀玉浅笑。
林菁菁觉着这不过是谈怀玉表面话,但她也权当方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不过谈姑娘是如何与陈世子相识的?”
“中秋宫宴上柳文清曾向我提及过,至于陈世子我尚且不知。”
“那他怎会突然转性上台助你射靶?”
柳文清答:“你不也说了吗,是‘他突然转性’,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菁菁剜了眼柳文清,复而问道:“可我觉得你与陈世子关系还挺好?”
“我与陈世子不过仅有几面之缘,不及林姑娘了解世子,自然谈不上关系匪浅。”
林菁菁见谈怀玉不卑不亢,似没将陈浮确放在心上。不再过多追究,收了神色:“那行,你好好养着身子吧,告辞。”
话毕,便留下谈怀玉和欲言又止的柳文清。
看林菁菁走远,谈怀玉开口:“怎么了?”
“为何你对林菁菁态度温和,有问必答,她可是害你失了面子。”柳文清一顿,“这样倒是显得我斤斤计较了。”
“你仔细想想,挑起纷争,附和起哄的另有其人。”谈怀玉眨了眨眼,“是位身着水绿素锦长裳的姑娘。”
柳文清摩挲下巴:“……像是叶秋。御史中丞叶绍华之女。”
“所以说,是叶姑娘在暗中推波助澜。”
“她向来默默无闻,不过倒是时常附和林菁菁,替她出些损招。这么看来,林菁菁像被人当成炮弹使了。”柳文清不在意地咂嘴,“那又如何,林菁菁总是趾高气扬的。”
“人生在世,少不了经历风波。脱靶后当下确实难受,却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众人也是当个闹剧一笑而过,既已成过往,便也不用纠结于此。”
“心态好啊。”柳文清点头赞赏,“不过,我总觉得陈浮确对你有点意思。”
“对我?”
“你有看过话本吗?”柳文清眼中闪烁光芒,向谈怀玉分析,“先是作对,接着心软,最后喜欢。这不妥妥的话本情节。”
一面打量着谈怀玉:“虽然我偶尔有些看不惯陈浮确,但是你俩我觉得甚是相配。”
“对于话本,我涉猎不多。”谈怀玉仔细思索一番,“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应是我无意踩了他的痛处,他便让我不顺心。”
“可他后面又欲帮你。”柳文清眼中激动不减。
“那我……在此向他表示感谢?”
柳文清眼中火苗瞬间熄灭,嘴角一阵抽动:“怀玉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好啦,我懂。”谈怀玉挽起柳文清的手,“我与陈世子身份悬殊,他也是志在远方,不会拘泥于此等小闹剧的,收了你这打趣的心思吧。”
柳文清撇了撇嘴,正欲送谈怀玉离去,隔着两道月洞门便瞧见谈家马车。
马夫头上斗笠恰好遮住全脸,谈怀玉直觉不对,借着日光看清后,猛地拉住两人躲进围墙。
“不对。”
“怎么了?”两人疑惑。
“这马夫我未曾见过。”
“怀玉,这世上多的是你没见过的人。”柳文清宽慰道。
“那人右手老茧异常的厚于左手,而马夫双手一般在同处有着同样厚度的茧,这说明他本不是马夫。”谈怀玉一脸严肃。
两人被谈怀玉如此肯定确切的说词一愣,不禁慌了神。完全没细想谈怀玉是如何凭着数尺的距离看清那人手上的老茧。
“青琐,你站在门内,差使他去买些桂花糕,完事后让他在此候着。”谈怀玉当机立断,转头对柳文清请求,“文清可否借我一辆马车?”
“还得麻烦你在马夫回来,等过了一炷香后,再差人通知他,我们已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