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确眼疾手快地抬手扶住谈怀玉的胳膊肘儿。她暗暗使力欲抽回,却像是被挟持住般动弹不得。
“你在躲什么?”陈浮确似笑非笑,衬他眉目愈加肆意张扬。
谈怀玉没有回答,环顾了四周院墙。
“别看了。”陈浮确松了手,“听见你的声音,翻墙进来的。”
可她分明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若是周围有刺客,也许会顾及陈浮确的身份而选择不动手。
陈浮确朝谈怀玉耳边打了个响指。
“想什么呢?”
“世子殿下来此地做什么?”谈怀玉面沉如水。
陈浮确弯了弯眉,笑道:“谈姑娘,你真的好没道理,我就不能来这儿闲逛吗?”
谈怀玉不想与他扳扯,转身欲走。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陈浮确快步追上谈怀玉,“我是来道歉的。”
“世子何错之有?”谈怀玉面上不解,心中一个劲地数落陈浮确的种种针对。
“之前是我不对,我那般针对你,是因……”
陈浮确音量渐小,谈怀玉听不真切。
“因为什么?”
“是我气不过。”
气不过凭什么只有他单方面喜欢她。
谈怀玉无奈一笑,只当又是想起她无意识的作对。
“世子殿下,已成往事,不必再究。”
陈浮确霁然色喜,从怀中掏出一个木方盒,“这是赔礼。”
心中随即点点头:制造惊喜,出人意料,不错不错。
谈怀玉见那匣子纹理细腻,其上有浅浅雕刻,随风飘来细细沉香。
竟还有几分像儿时怀安捉弄她的那木盒。
那日怀安读书不用功被她告知给了杜姨娘,他隔日便送了一个木方盒,想着可能是与她重归旧好或者是行贿讨好。
刚打开木盒,一个红墨做底黑白勾勒的獠牙面具陡然在眼前放大,在空中抖得嗡嗡作响。屋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谈怀玉回神,见陈浮确面带笑意,隐隐觉得不妙。下意识拒绝道:“世子不必如此。”
陈浮确只以为是她害羞,又回忆书中话术学着说了好些。
见谈怀玉话中坚决之意,他知这惊喜此刻不打开,便也再无机会了。陈浮确忙打开木盒。
谈怀玉脸色霎时突变,睫毛轻颤。定睛一看,方才识得盒中之物。
是块做工精致的青玉镂雕牡丹佩。
“多谢世子好意,你我本就没有仇怨对错。”谈怀玉驻足温笑,“听说白鹤观极为灵验,世子在此处许些愿吧。我确有要事,恕不能奉陪。”
说着便向陈浮确行礼,先行离开了偏殿。
*
阳光铺在秋林,又给加深了层金。
从小径出了道观,一路上听着风吹草木交错的声音,青琐虽是怕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挡在谈怀玉身前。
“后山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我们一声哨响。”谈怀玉强装镇定安慰着青琐和自己。以防万一,她也带上了防身器物。
风声飒飒,不断扰动秋林,吹落漫天飞舞的黄叶。
“来了。”
青琐率先找到可供两人容身之处,将谈怀玉拉进了巨石背面。谈怀玉一只手下意识护住心肺,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袖中瓷哨。
听着远处的脚步声,像是来了千军万马。
青琐捏紧了袖中冷弩,做好了随时献身的准备。
不对,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大的阵仗。
谈怀玉气定神闲地牵着青琐走了出去。
“小姐?”
“你听。”
她能听到珠翠摇晃清脆的叮当声。
青琐答:“是五公主,身后还跟了几位贵女。”
谈怀玉替青琐拭干眼泪,扶住她双肩:“稳住,小心打草惊蛇。”
吓得青琐立马止住抽噎:“小姐的意思是那些贵女中有人……”
“只是怀疑。”谈怀玉示意青琐噤声,看了眼来人,“呀,原来我认识这么多人啊。”
唐含章见到谈怀玉,远远地问:“谈姐姐这是准备下山?”
“对。”谈怀玉连忙迎接, “待会儿便要回府祭祖。”
然后看着身后不认识的贵女,笑着抱歉:“这几位姑娘我未曾见过,还不知如何称呼呢。”
“我和菁菁,你应当是认识的。”叶秋笑了笑。
林菁菁满不在乎眨眨眼:“不打不相识,自然认识咯。”
叶秋面不改色指了指身后沉默不语的贵女:“那是郑家的三姑娘,郑烟。”
又指着她右边:“这两位杨家的两位姑娘。杨容音,杨景清。”
谈怀玉一一行礼正欲走时,突然转过身,叫住杨容音。
“容音姐,是不是有位叫杨启的阿弟?”
杨容音身子紧绷,半天才转过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吐出一个“是”字。
“没事没事。”谈怀玉浅笑着摆手,“我前几日恰好碰见,顺嘴问问。”
青琐见人走远,她同谈怀玉耳语:“小姐,我们上回见杨公子可是在阳和坊,距现在少说有一个多月了。该不会?”
“一个多月的事你还记得?”谈怀玉有些吃惊。
“小姐不也记得吗?”
“我不一样。”她自高烧醒后,什么都能记得。
谈怀玉弯唇:“看来上午应该不会有动静了。”
回到府中恰过巳时,太阳却躲在云层中不肯露面。
用过膳后,谈洵武来到谈怀玉小院,有些惋惜同她道:“怀玉,李密传信来说,南山并未见到有刺客踪迹。”
“或许是陷阱太明显了。”谈怀玉略一思索,“今夜,阿爹可否借我一个侍卫?”
“你我父女,何谈借字?”谈洵武招手欲寻李密。
谈怀玉忙道:“阿爹,有女子吗?”
谈洵武随即唤来一行女侍,对怀玉说:“你自己挑。”
“是你?”谈怀玉看向一个熟悉婢女,“那晚送粥,就是秋棠出了声,让我被阿爹发现的。”
秋棠立刻拱手作歉:“小姐恕罪。”
谈怀玉浅笑:“秋棠,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亲人吗?”
“家住京郊,家中小妹与我相依为命。”
谈洵武当即拍板:“怀玉,从今往后,秋棠就跟你了。”
“跟了我,可要听我的话了。”谈怀玉弯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谈洵武。
“你是我女儿,你还怕我会害你不成?”
谈怀玉笑着糊弄过去,心中却说,那可说不准。
谈洵武走后,只留下秋棠和谈怀玉两人相顾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金乌西坠。
谈怀玉趁秋棠没注意时在小臂上绑上便携的冷弩,换上大袖裙出了府。
两人来到长街,听着摊贩吆喝,看着繁华闹市,有些不知所措地乱逛。
“小姐!”秋棠拉住了险些撞上马车的谈怀玉,“没受惊吧?”
“没事。”谈怀玉扬唇浅笑,“那边人少,我们去那边。”
橙红的落日衬托天边渐渐加深的暮色,晚风携着早梅的清雅扑面而来,沿着小道走走停停,河中的花灯像是满天繁星落下,不断有人放着花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看来下元日,哪哪都是人啊。”谈怀玉抬头看空中飘飞明亮的天灯,“就连天上都有。”
“小姐,吃牵砻团子吗?”秋棠望向河边摊贩售卖的团子。
谈怀玉点头,找了家茶铺坐下,托手瞧着降临的夜色。
“秋棠,你知道哪儿人少吗?”
人多不方便动手,可也不能有意往人少处走。
“去人少处干什么?”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陈浮确径直坐到谈怀玉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谈怀玉瞥了眼买牵砻团子的秋棠:“人太多了,闷得慌。”
像是从远处急匆匆跑来,陈浮确缓了口气:“朱雀大街戌时舞狮,钟灵街有戏班子搭台唱戏,东、西两市一向人多。待戌时后,河岸处人渐少,我们可以沿河走去百花道,那边多是无人,并且有很多小巷。”
秋棠将牵砻团子递给谈怀玉吃下,然后多出的一份颇有眼力见问了陈浮确。
“多谢。”陈浮确接后尝了一口,“呸”地一声吐掉,“这家牵砻团子做的不行,钟灵街那家不错。走,我带你去吃。”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谈怀玉的袖口跟他走去了钟灵街。
“陈世子!”谈怀玉一惊,示意秋棠赶紧跟上。
好在钟灵街不远,不过穿了几条小巷便到了那家商铺。
陈浮确叫小二端来新鲜的团子,努嘴:“尝尝。”
实在不忍心破坏陈浮确期待的眼神,谈怀玉称赞:“入口软绵,带着淡淡清香。确实不错。”
“这家店的桃花果子更是一绝,可惜现在不是春季。”陈浮确惋惜地摇摇头。
“世子是专程来此地寻我的?”
“怎、怎么可能。”陈浮确连忙否认,“我想放河灯,正好看见你了。”
谈怀玉温笑:“那我也吃过正宗的牵砻团子了,陈世子,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行,谈姑娘慢走。”陈浮确淡定阖了阖那双星眸,在暗处悄悄打了个手势。
难得没有人跟着,她们缓步一路沿着长街走向百花道。
四周商贩一个接一个的少了,燃着蜡烛的灯笼也由原先灿若星河变得稀稀拉拉。夜空的圆月将主仆二人的影子拉长,打在冷清的青石板上。
“小姐,小心!”
几支冷箭从街坊林立高楼上四射而来。
秋棠抽出腰间长剑,一边打落黑衣人的暗箭,一边带谈怀玉躲到石柱后面。谈怀玉连忙抽出袖中瓷哨。
霎时间,几声响亮的鸣笛声响彻黑夜。
黑衣人瞧见形势不对,转身从沿着屋檐一路逃跑。
“别追了。”谈怀玉拦住起势欲追黑衣人的秋棠,“保护我。”
“是,小姐。”
谈怀玉理了理衣间皱褶,背对秋棠起身欲往回走,低头瞧见秋棠的影子正缓缓贴近,跟她逐渐重合。
她在暗处轻轻勾唇。
某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牵砻团子: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就是用新谷磨糯米粉做小团子,包着素菜馅心,好像会用油杂。
我估计应该很好吃,毕竟油炸哪有不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