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杀生丸莫名其妙又好了，看到奈落还会主动对他点点头，表示打招呼。

奈落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天，总觉得这家伙最近不对劲，不过还来不及仔细思索，杀生丸的表情忽然变了。白色的犬妖微微仰头，嗅到了风中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怎么？”

杀生丸蹙眉：“昨晚那只鸩……”

奈落：“……难不成又活过来了？”

杀生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白茫茫的毛皮一卷，整个人腾空而起，又把奈落拎到了半空：“你自己去看。”

等到达昨日杀死鸩妖的洞口，就连奈落一向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被眼前的情景给恶心了一下。那只毒鸟在死去后化为了原型，原本怎么说也是一只羽毛丰满，色泽漂亮的的异兽，但此刻躺在他们面前的就像一只刚刚宰好的公鸡，被拔去了全身羽毛，看起来白生生肉乎乎的。尤其是当羽毛被拔掉之后，原来的位置会留下一个残留着毛根的小洞，现在整片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这样的小洞，让人只看一眼就头皮发炸。

奈落可以赌咒发誓，跟眼前的景象比起来，自己以前朔日解体时的模样完全称得上体面。

杀生丸姿态十分端庄地站在洞口，作为身份高贵的大妖，甚至连靠近一点都不愿意。人类青年瞥他一眼，认命地叹口气，来到尸体周围开始翻翻捡捡地检查。隔了片刻，说道：“除了羽毛，血也流干了，一滴都不剩。” 他顺手指了指鸩鸟的脖颈，一道伤口横亘其上，几乎将整根颈椎砍断，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连着，“从这里放的血。……能做到这种事情，动静不可能很小。你昨晚什么都没听到？”

杀生丸淡定地摇头：“没有声音。”他再次仰起脸，更加仔细地嗅了嗅，“周围没有其他人、动物或妖怪的气味。……妖气也没有。”

奈落皱着眉头思索，可是半点也找不到头绪。

是谁干的呢？

能在他们走后给这样一具巨大的鸟尸放血褪毛，还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肯定不是寻常人类能做到的事。能瞒住他也就算了，毕竟他如今比一个普通凡人也强不了多少，但是杀生丸……可是以灵敏的嗅觉和听觉著称的犬妖一族中的强者。

而且……那个做了这件事的家伙，是从哪里来的？是只不过偶然经过此处，顺手为之而已；还是说对方早有图谋，一直在暗中跟随他们、监视他们……而他们竟然一直毫无所觉？

想到这里，奈落忍不住背后微微发冷，瞥到鸟尸表面密密麻麻的小洞，就像有无数蛀虫从内部啃噬，马上就要钻出来似的，赶紧厌恶地退开几步。

“父亲大人！奈落！”正在这时，清脆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是永远和刹那来找他们了。

两个小姑娘发现了山洞中的景象，也给狠狠吓了一跳，只看了一眼就不肯再看，不约而同把脸朝向了外面：“……这是怎么了？难道父亲大人和奈落最近很缺钱吗？”

奈落：“……啊？”

永远：“羽毛和血液是鸩鸟身上最有用的部分，羽毛是剧毒，而血液……我以前以为它也是毒，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解药……总而言之，这两样东西拿去黑市上售卖，很多人抢着收购，尤其最近价格特别高。”她和刹那两个人兼职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除妖师，经常把各种妖怪的残肢和干货拿去卖，因此对行情十分清楚。

杀生丸完全不屑于对这种愚蠢的问题做出反应。而奈落却仿佛很感兴趣，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我们做的。”

刹那：“那就是被人截胡了？”

“截胡？”

“对，因为最近价格实在太好了，于是就有很多除妖师或者神官巫女不按规矩来。原本谁杀死了妖怪，尸体就是谁的，放在那里别人都不会随意动。但现在经常一不小心追远了，等再回来的时候，简直被分得连妖怪渣都不剩。”

永远在一旁也跟着补充：“对对，也有一些时候，妖怪之间打架死了的，尸体也很快被分完了。走在山林里，经常能碰见切得支离破碎的残肢，就在脚底下，一踩‘噗’地一声，还有挂在树上的……”

“……”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隔了好一阵，奈落才再次试探着问：“那么……价格一直是这么高吗？听你们的意思，好像不止有鸩羽和鸩血卖得好。”

“是啊，几乎所有的妖怪产品都在涨价。”两个小姑娘对看一眼，都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奈落摇摇头，低下头思索，半天没有说话。

杀生丸知道他肯定有些事不方便给两个小姑娘知道，便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奈落：“我用读心术对付那只毒鸟时，看过了他的记忆。他之所以憎恨半妖，是因为有一只半妖屠灭了他的全族。而且……对方之所以要杀他们，恐怕就是为了鸩羽和鸩血。”

杀生丸：“这岂不是理所当然？因为价格高昂，所以谋财害命。”

奈落摇摇头：“你想想，那可是一整群的鸩，他们的血液和羽毛加起来得有多少？如果真的是为了钱，这样一大批货物流落到市场上，价格肯定会越走越低。可是听永远和刹那她们说的，非但没有走低，反而高得吓人，说明那家伙并没有拿去售卖。而且因为他杀得太多，除妖师们已经找不到还活着的鸩了，所以相应的价格搞不好还会更高。”

杀生丸作为妖怪，原本并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敏感。但是奈落有着强盗鬼蜘蛛的记忆，又长期混迹人间，对于人类黑市各种销赃的手段也驾轻就熟。听他这么一说，杀生丸也飞快地意识到了什么：“……其它的妖怪制品价格也在涨。这说明……鸩妖一族的事不是孤例？”

奈落轻咳两声：“搞不好有什么人在疯狂地囤积各种妖怪的尸体和残肢。”

杀生丸点点头：“……眼光也相当挑剔，都是特别有用处的、会被收购的部分。”

奈落认同：“的确，正在涨价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以前做半妖的时候肯定会喜欢吃的。比如那种毒鸟，我如果吃下去，只会留下羽毛和血液，其它的杂物吐出来。”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又转到杀生丸身上，不断地上下打量。那意思非常明显，显然在估量如果把这样一头尊贵的大妖或零或整地卖到黑市去，也不知道那些奸商愿意出多少钱收购。

杀生丸丝毫没被他这赤裸裸的目光冒犯，反而冷笑一声：“可惜，某些人现在也只能啃啃甜瓜了。”

奈落瞪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计较，果然昨天晚上生气是因为这个！”

杀生丸把脑袋撇向另一边，没有说话。

永远和刹那像是已经习惯了他俩突如其来的窃窃私语，站在一旁等了良久，直到他俩安静了，这才说起来此找人的目的。“紫织正在重新建立结界，”她们说，“等新的结界建造好，我们就可以放心离开了。要一起去看看吗？”

奈落过去最擅长的就是结界之术，若论起防御能力来，他敢说自己是妖界第二，就没妖怪敢说第一……当然如果有谁说了，他会立刻去把对方的脑袋掀了。因此乍逢同道中人，好奇心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欣然同意。

不过到达地点的时候，紫织已经把前期准备做完，他们刚刚落地，就见脚下泥土冒出浅淡的白光，伸入天空化作光幕，又如同一柄撑开的伞一样延伸开来。

紫织双目紧闭，手中变化法诀，嘴里也在小声念诵着什么。那光幕起先不断晃动闪烁，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但是没过多久，就变得坚实起来，如同一口倒扣的琉璃罩子一样包围住了整个村落。

紫织停止念诵，张开眼睛，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村落里的半妖孩子们也拍着手欢呼起来，庆幸又度过了一次难关，可是他们刚闹了一半，注意到站在角落里仰头打量结界的奈落，不约而同地噤声。

奈落发觉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自己忽然变成众人的视线重心，不由一怔：“……？？？”

名叫雷太的小半妖震惊地叫出声来：“为什么你也在结界里？！”

奈落莫名其妙地指指自己：“我？……我刚才就在这里。”

“可是……”雷太的声音更大了，“这可是紫织专门为了保护半妖才设立的结界！所以除了半妖之外的其他生灵，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没办法进得来的！”

紫织的神色也透着惊讶，随即慌忙四处检查自己的法咒，担心地说道：“难道我刚刚哪里出问题了？奇怪……”

奈落蹙眉，回头看向杀生丸，发现对方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但是两人之间正好隔着光幕，因此自己还在结界内，但他的位置已经属于结界之外。杀生丸也正看向奈落，金色的眼眸被闪烁的光幕映得明灭不定，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隔了片刻，他对奈落说：“出来。”

奈落少见地没有发表什么异议，而是遵循着他的话，一步步走出光幕。随后他转过身，试探地伸手回去，却摸到一堵无形的空气墙。

奈落讶异地挑眉：“……进不去了。”

杀生丸也上前试了试，摸到了一模一样的空气墙。光幕确实如同先前所说的一样，排斥人类和妖怪。

紫织也十分不解：“这说明我的结界确实没有问题，可是……”

刹那猜测：“也许只是因为在设立结界之前，奈落就已经在那个位置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被排斥。”

紫织略微点头：“也只能这样解释了。”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她瞥向站在结界外正与杀生丸小声讨论着什么的人类青年，目光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其实有件事她并没有说明，如果真的按照刹那的推测，结界建立前那个青年就已经站在了范围内，那么等结界建好后，正常情况下他应该会被自动推出去。如果能留在里面，只能说明他也是个半妖，可是这又解释不了为什么出去之后，他又无法再进来。

解释不了的事情，只能暂且不提，而且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挂心的大事。不过……她微微蹙眉，“奈落”这个名字，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

这时永远和刹那已经准备好告辞了，又顺便问了问紫织，她的下一个朔日大约会在何时。

杀生丸看着她们，忽然想起什么般，转头看向奈落：“……我记得你每次朔日的时候还是能一如既往地使用结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的不会失去妖力吗？”

奈落微微扬高脑袋，眯起眼睛笑了：“怎么？你想打探我的秘密，好去告诉紫织。免得永远和刹那还得算着日子，等着下次再来帮她，对不对？”

杀生丸没有说话，这就是承认了。

奈落沉吟片刻，一副居然很好说话的模样：“……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有条件……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同意，怎么样？”

杀生丸被他谈条件，也一点不觉得冒犯，反而很有兴趣地问：“什么事？”

奈落：“……我还没想好，先存着，等以后有主意了，再告诉你。”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这个不能算在我们之前的约定里，是额外的……不过，不会是让你太为难的事。”

其实杀生丸很清楚，奈落这个家伙一向诡计百出，跟他立下这样的许诺，八成要被算计。但是他们两个也都知道，不过一个许诺而已，没有任何法咒或者契约的限制，唯一的保障只不过是杀生丸是否愿意守信。

所以，无论答应还是不答应，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

杀生丸点点头：“……好。”

奈落又一次眯起眼睛笑了，这一次他看起来不像猫了，而像一只得意洋洋的狐狸，杀生丸几乎都能看到他背后有一条隐形的尾巴甩来甩去。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件微小的事情，可奈落却好像很满意。

“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奈落说道，随后朝不远处的两个小姑娘勾勾手指，“永远，刹那！你们两个过来！”

“怎么了，奈落？要做什么呀？”

“你们去跟紫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