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闭嘴。”
奈落发觉杀生丸说完这两个字，便一脸不虞地瞪过来，不由微微睁大眼睛，伸手指了指昏过去的鸩妖，又指指自己：“你在说他？还是说我？”
杀生丸：“两个，都是。”
奈落十分冤枉：“……我又说错什么啦？”
杀生丸冷哼一声：“没事不能少招惹几个仇家？跟所有人为敌很开心吗？”显然，他已看出奈落不仅仅是要取那只鸩妖的血，还在故意用语言激怒对方。
青年满不在乎地抬头望天：“现在已经是仇家了，也不差我多说几句。而且……”他还要往下说，忽然被抓住袖子，一把给拽了过去，“干嘛！”
杀生丸依旧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脸，不过却把他拽到了还冒着热气的锅子前：“事情做完了，去吃点东西。”
奈落显得有点受宠若惊，杀生丸那种家伙，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吃东西了？恐怕永远和刹那饿肚子，他都没管过吧？他仿佛觉得对方出了什么毛病一样上下打量了半天，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有点饿了，话说回来，今天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一直都未曾进食，对如今愈发脆弱的人类身体来说，确实容易支撑不住。
他这才探头朝锅子里望去，接着露出一脸嫌弃：“这种粗糙的食物，根本不合我的口味……”
某只行为异常的大妖怪又瞪了他一眼：“不许挑食。”说完这句话，把人按在一块岩石上坐下，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开，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映照下的树丛里。
奈落更加莫名其妙，虽然杀生丸语气很不好，但说话的内容却又可以理解为关心自己：“……这家伙在生什么气？？？而且他去干什么？”
永远和刹那凑过来，一个把取来的鸩妖之血交给熟识的半妖小孩，让他去送给紫织，另一个用一只陶碗盛了满满一碗鱼汤递到奈落手里，同时好奇问道：“话说回来，为什么刚才你不会中毒啊？”
奈落闻言笑了笑，十分耐心地回答：“因为我体内有更厉害的毒。”
两个小姑娘惊讶起来：“如果中了更厉害的毒，就会对普通的毒免疫了吗？”
“……那倒也不是，不过有些毒的毒性是互斥的，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成为彼此的牵制。”奈落斟酌着解释，随后又轻蔑地说道，“鸩妖身上的毒素根本不是来自于它自己，依赖食物里的蛇毒到处狐假虎威，就凭这样还想吃我？要是真的吃了，说不定它反而会被我给毒死。所以四舍五入，刚才我们才是它的救命恩人，仅仅取点血真是太客气了。”
四舍五入？有这么不讲道理地四舍五入的吗？
小姑娘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虽然奈落平时对她们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不过偶尔说起话来，背地里却透着满满的强盗逻辑。随后又想到他身体里还存在着剧毒，可能接下来根本没有多少日子好活，虽然当事人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她们忽然都不说话了，脸色也透出显而易见的难过。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现在这副轻松的样子，只不过是怕她们担心，装给她们看的吧？
奈落皱眉盯着碗里的鱼汤，寡淡的清水里，半个鱼脑袋露出水面，嘴巴痛苦地张着，泛白的眼睛呆滞地瞪着天空，整碗汤散发着鱼类特有的奇怪腥气……这些半妖小孩们的烹饪方式可真是豪放，就不能好好钻研一下吗。想当年他也是半妖的时候，虽然吃的东西大部分都不怎么正常，但偶尔有时间也会……
他正在尝与不尝之间做着激烈的思想挣扎，完全没意识到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永远和刹那已经在脑子里不知补出了多少东西，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气氛不对：“……？”
两个小姑娘都凑过来，脸上带着那种忧伤又难过的神情，一个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另一个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腿上，同时说道：“……没关系的。”
奈落：“？？？”什么没关系？鱼汤吗？
为妖为人两世以来，他几乎从没有过与人亲密接触的机会，此刻被两个小姑娘眷恋似的偎依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又是怎么了？我刚刚又有哪句话说错了？这两只小狗崽子的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玩意？！
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怀念自己曾经的读心术。
犬类的脑回路，真叫人……
等等。
奈落好像忽然有点明白，刚刚杀生丸在生气什么了。
明明自己体内的毒那家伙也有份，现在无意间提到，他又不高兴，可真是难伺候。
不过他现在到底去干什么了？
奈落忍不住抬头再次望了一眼杀生丸离去的方向。
月亮快要升上中天的时候，白色的大妖怪重新出现在树林边缘，朝村落缓步走来。奈落依旧坐在先前那块石头上，一只手撑着腮帮子，看见他，飞快地扬起一个笑：“哟，回来了？”
他正思索着如何打探对方刚刚的行踪，只见杀生丸忽然抬手，一个黑黝黝圆溜溜的东西迎面飞来，砸进他的怀里。
“唔！你干什么！”如果不是伸手接得及时，搞不好他的肚子都要被砸穿了，即便是这样，也撞得手指一阵生疼。奈落有点恼火地瞪了对方一眼，这才发现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东西色泽青绿，表皮粗糙，是一只熟透了的甜瓜。
奈落忍不住愣了一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杀生丸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被人类青年放在脚边已经凉透了的满满一碗鱼汤，淡淡说道：“不肯好好吃饭，就吃这个吧。”
“……”奈落停顿了片刻，“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吃瓜？”
杀生丸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你们人类不是都喜欢吃这个吗？”
这下奈落停顿了更久：“……谁告诉你人类都喜欢吃这个？”
杀生丸看着他，像是忽然愣住了，隔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流动的月光倒映在他金色的眼睛里，氤氲出一片朦胧的薄雾。一向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也被晕染出几分怅然，他似乎正站在原地，怀着某种莫名的情绪，凝望着某个来自过去的人。
奈落意识到什么，他抬头看了看杀生丸，随后垂下目光，也跟着陷入沉默。
……啊，好像某个小女孩，确实很喜欢啃甜瓜。
已经到了初秋，周围的草丛里没有虫鸣，也没有风，寂静就像轻纱一样慢慢笼罩，所过之处，连时间都陷入了静止。
两个人一坐一站，如同两座被时间遗忘的安静雕像，他们怀着不同的思绪，思念着不同的人，却又在某一刻，达到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大概是甜瓜的重量提醒了奈落，他这才想起把它从膝盖挪到身边的石头上，顺便揉了揉发麻的腿：“你怎么不给永远和刹那也带一个？”
杀生丸回过神来：“她们又不挑食。”
奈落：“……”行吧，我就不该问。
杀生丸这时才想起来：“你不喜欢这个？”
奈落：“……倒也不是。”他想了想，觉得再怎么说，甜瓜也比又腥又寡淡的鱼汤强，可是一整个自己也吃不完，就叫来一个村落里的小孩，让对方把瓜抱走切开来分。随后他又对杀生丸伸出手，一副找他要东西的样子。
白色的大妖怪沉默地低头看他。
奈落：“那个御守还在你那里吧？借我。”
杀生丸的神情多了一分警惕：“要做什么？”
奈落嘴角往上一弯，露出个颇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但凡熟悉的人一看到这个笑容，就知道他肯定又有什么坏主意在肚子里酝酿了：“没什么，做个试验而已。”
杀生丸显然没搞明白，但他微一迟疑，还是从衣服里摸出那只小小的锦袋，递到了奈落手里。
青年接过御守，往空中高高一抛，又自己接住，随后从石头上站起身，语气透出几分兴奋：“我们去看看那只毒鸟。”又回过头，挑衅般地问，“杀生丸大人都不问问我要做什么试验吗？”
杀生丸毫不在乎地摇摇头：“用不着问。若是对我不利，随时都能阻止。”
奈落不爽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是傲慢……”随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毕竟你那样强大的妖怪，确实有傲慢的资本。”
杀生丸跟在后面，青年修长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乌黑蜷曲的长发仍然高高束起，如同一挂高山瀑布般流淌在身后，随着行走的动作来回晃动。
……傲慢？
杀生丸品味着这个词，忽然回忆起过去与奈落的寥寥几次交手，某个人指责别人傲慢，可其实他自己不也同样傲慢？明明是妖怪中最为低贱的半妖，却比谁的心气都高，偏偏要跟最为高贵强大的西国犬妖一族过不去，还拿着他们做参照，一心想要变得更强……
……不，不对，与其说是傲慢，倒不如说是死要面子。每次输了之后被揍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还要一脸冷笑地装作打得不是很重的样子……
“你笑什么？”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杀生丸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竟然在不自觉地往上弯。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地停在了关押鸩妖的洞口前，奈落回过头，发觉某只大妖怪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正盯着自己的背影瞧，顿时觉得后背一麻，开始飞快地检查自己的浑身上下，生怕有哪里不妥，在这个曾经的对手面前丢人。
然而衣冠整齐，仪表完美，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那家伙盯着自己背后在笑什么？！
“没什么。”杀生丸摇摇头，重新恢复了平常的淡然模样，视线也从奈落身上移开。
“没什么？”依旧十分怀疑。
杀生丸：“……你究竟要做什么实验？”说起来，究竟又来找这只鸩妖做什么，他确实有点好奇。
“啊哈，你终于问了！刚才不是说不想知道吗？”
“因为你看起来实在很想告诉我的样子。”
“……”果然是嘴巴有毒的狗！很有毒！有剧毒！奈落又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阴沉着脸，重重地踏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