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奈落赶紧快步离开某个让他紧张的源头，走出了院落，没想到外面竟是一副忙碌的景象。装饰华贵的牛车停在门口，几个穿着不死原城侍从服饰的人正吭哧吭哧地把各种日常物件往车上搬。城主大人站在旁边，一脸笑眯眯地说道：“没关系，不用着急。”随后转头看见奈落，赶紧扬声打了个招呼，“阿奈！”
“这是在做什么？”奈落已经对这个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称呼做到了完全无视，他瞥了一眼那辆牛车，朝凉生走过去，“怎么开始收起东西来了，你要离开？”
“是啊，”凉生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我毕竟是一城之主，也不能一直在你这里混日子，总得干点正事。”
是去“干正事”，而不是“回城”。
奈落敏锐地注意到这措辞里的细微差别，抬起一边眉毛：“什么正事？”
凉生轻叹口气，说道：“我有点在意那些装《本愿经》碎片的锦袋的织造工艺。如果你们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许可以从袋子入手。那种工艺只流传在南面的几座小城附近，如果我前去探访一番，或许能找到一些有趣的线索。”
“这种事情派给下属就行，你不必亲自……”
“可是只有我懂得辨识那种工艺，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凉生摇了摇头，随后仰头看着镶嵌在牛车车厢上不死原家族的家徽，神情变得坚定，“而且，我既然成为了城主，就对治下的人民负有责任。在我的领地范围了发生了妖怪作乱这样的事，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尽力调查清楚，保护好我的人民。正好，你要和杀生丸大人去五明山，我就一路往南探访，大家分头行动，效率会更高。”
“可你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奈落本想劝阻，但看见凉生的眼神，只好又选择放弃。他沉吟片刻，叮嘱道：“你多带些人手，路上谨慎一些，不要贪求速度。只许在白天行动，到了夜晚一定要找到村落或人类的城池歇宿，不可以留在野外。”
凉生点点头：“好。”
奈落又说：“妖怪们绝不会把人类的性命放在眼里，即便你是一城之主也一样，它们只要觉得你脆弱，就算没有任何原因也会出手。所以万一遇到了，绝对不要试图讲道理，最好能动脑子骗骗它们。”
凉生又点点头：“好。”
奈落似乎还觉得不够，看了他一会儿，第三次开口：“因为那个‘最像人类的半妖’的传闻，还有莫名其妙拿着《本愿经》碎片四处净化邪气的妖怪，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不太平的。如果有什么能降妖驱魔的法器、护身符之类，全都找出来，戴在身上。”
凉生神情柔和，却又像是憋着几丝笑，第三次点点头：“好。”
奈落迟疑地站在原地，思索着还有什么该说的嘱托没有说，余光看见对面的房屋门扇被推开，犬夜叉一行四人走了出来，忽然把目光定到了最后面的珊瑚身上。
虽然目前短暂处于合作状态，但因为曾经除妖师村落的血海深仇，珊瑚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有意回避与奈落的直接接触。现在突然被曾经的仇人直勾勾地盯着看，她一下子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差点儿直接拔出背上的飞来骨：“干什么！”
“珊瑚小姐，”奈落一瞬之间换上了一副笑吟吟的神色，“有一笔除妖师的生意不知道你接不接？”
听到“除妖师”三个字，珊瑚的身体一下子绷得更紧了，直到弥勒在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她才镇定了一些，冷声问道：“什么生意？”
奈落用下巴朝凉生一点：“刚才城主大人的打算你们应该也已经听到了，可是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妖魔横行，实在叫人很不放心。虽然不死原城与周围的几座城相比也算兵强马壮，甚至还有火绳枪这样的装备，但要对付妖怪恐怕还得专业的人士来做。……你们除妖师的村落若还有多余的人手，不妨匀几个出来，护送一下城主大人？一方面，这也是为了调查《本愿经》之事出力，另一方面，事成之后的酬劳绝不会低。怎么样？”
“……”
虽然直觉上不愿意与这个曾经阴险恶毒的半妖有任何往来，但毕竟现在站在统一战线，对方所提的要求听起来又合情合理，珊瑚脸色发青，沉默了半天也没说一个不字。
一时间气氛变得凝滞起来，凉生一脸不明所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开口劝道：“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如果珊瑚小姐觉得为难的话……咦？”他的目光盯着珊瑚的脸，透出几分惊讶。
“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奈落立刻问道。
凉生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忽然觉得……”他犹豫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十分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只是刚才忽然觉得……珊瑚小姐的面容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抱歉，弥勒法师，我实话实说，没有别的意思。”
弥勒倒没有特别介意，只是伸手抓了几下头发，仰头回忆了一下：“虽然我们夫妇经常到处旅行，可确实从没去过不死原城。”
珊瑚也跟着点了下头，说道：“……在我印象中，未曾有缘见过城主大人。”
凉生有点尴尬地笑着说：“恕我冒昧了，也许是前世见过也说不定呢。”
奈落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奇怪。
凉生：“？”
奈落：“你记得前世的事？”
凉生：“怎么可能。”
奈落一脸探究地盯着他：“你看着珊瑚眼熟，那你看我呢？我眼熟吗？”
凉生被问得一愣，忽然换上一副十足认真的神情，也同样回盯着他，隔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非常眼熟。我前世一定认识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奈落忽然觉得有点紧张，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微微提了起来：“……认识我？”
“是啊。”凉生说道，前一刻还是一脸审慎，下一刻已经换成了明亮而又透着一丝狡黠的笑容，“既然我们这么一见如故，肯定前世也是很好的朋友咯！”
“……”奈落轻舒了口气，那种心脏被提起来的感觉消失了，可他又莫名地觉出几分失落，“是吗。”
凉生还要再接口，忽然珊瑚打断了他：“城主大人！”
“啊，珊瑚小姐。”
珊瑚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平静地说道：“我们愿意接受委托。只不过现在除妖师村落所有的事务都是我弟弟琥珀在主持，我今天就修书给他，让他安排几个高手过来，一路护送城主大人。”她微一迟疑，还是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以前从未与您见过面，可我刚才忽然觉得，您与我曾经认识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是吗，那还真是有……”凉生笑眯眯地正要继续客套，奈落忽然插口道：“我酿了新的银杏酒。”
凉生一下子高兴起来：“终于轮到我了吗？”
“……这叫什么话。”
“你第一次酿出来的只让杀生丸大人尝过，真的很过分！”
“那是在拿他做试验，”奈落哼了一声，“这一次等你回来，全都给你，总行了吧。”
“看来阿奈心里还是有我的，”凉生喜滋滋的，拉长了声音，“我就说嘛，不可能那么喜新厌旧。”
“行了，赶紧走。”奈落开始推他，“早点出发，不然万一天黑之前还找不到适合歇宿的村落就麻烦了。”
很快地，城主大人的车马便沿着乡间的大路尘土飞扬地驶走了。奈落目送他们离去，直到队伍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才松了口气。结果刚一回过头，就对上了一双金灿灿的眼眸。
“哦？……拿我做试验？”
“……”
眼前雪白的毛皮翻卷，腰上随之一轻，等奈落再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已经飞上了半空。
“杀生丸！你这个混蛋想干什么！”
白色的大妖悠然答道：“送你去五明山。”
“不是说好了把阿哞借我？！”
“不借了。”
“可是这样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我会晕！”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堂堂西国贵公子大人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亏我刚刚还用和果子哄过那畜生！”
“那我让它吐出来还给你？”
“……”
见某只坏脾气的蜘蛛被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杀生丸却反而觉得愈发愉悦，唇角不自觉地上翘，随后拉着晃晃悠悠的毛皮往上拽，把卷在最底下的人拽到怀里，一手牢牢勾住他的腰。
“……这样总不晕了吧。”
为了保持平衡，奈落迫不得已抱住对方的肩膀，被坚硬带刺的肩铠硌得有点难受，但此刻他一点都顾不上了，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没跟人距离这么近过，更何况那个家伙是……奈落觉得自己现在活像被一条被老鹰叼上天的可怜巴巴的小毒蛇。
平复了好一会儿，奈落才终于又有力气开口：“……放开我。”
杀生丸：“怎么？”
奈落面无表情：“两个大男人，这像什么样子。”
杀生丸原本抱着点捉弄的心思，但现在一个大活人在怀里动来动去，他也觉出了几分别扭。然而如果把对方放回去吊着，又的确怕这个越来越虚弱的家伙会真的出事——就算没出什么大事，要是对方晃晕吐了，弄到自己毛皮上可怎么办？他垂头朝下看了一眼，山峦和田园在云雾的遮挡下若隐若现，来往的人类或动物比蚂蚁还要小。
杀生丸：“……你确定让我放开？现在？”
奈落沉默了片刻：“算了。”干脆把脑袋埋在杀生丸肩上，假装自己是鸵鸟，反正丢人也就只丢这一次，不会有人看见。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叫喊，双头妖兽四蹄踏火，背上驮着两个小姑娘紧紧追了上来。
“父亲大人！奈落！”刹那和永远高兴地说道，“我们也和你们一起去！”
……
……
……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