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紫织的怀疑是从上次半妖村落之行开始的。

那时候她在大家的帮助下，终于成功张开了结界，却发现奈落并没有被排斥在外——那个结界可是除了半妖之外谁都无法进入的。虽然只是一件十分微小的事情，但对于肩负着保护整个村落重任的她来说，依旧是一个不应该放过的疑点。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奈落是谁，只觉得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一直到问了认识的长辈才搞清楚。她不知道为什么杀生丸会允许那个传说中无比邪恶的半妖与自己和女儿们同行，但她作为刹那和永远的朋友，哪怕多管闲事也好，还是得发出警告。

“紫织小姐说的是真的吗？”弥勒迟疑地询问，“奈落没有被她的结界排斥。”

杀生丸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最开始的确没有，但是随后我们被告知那个结界只能允许半妖进入，他就无法再进去了。”

弥勒疑惑：“为什么？结界始终都是同一个结界，总不能奈落一会儿是半妖，一会儿又变成人类了吧？这种情况……除非遇到了朔日？”

杀生丸摇摇头：“就算是朔日，奈落也不会从半妖变成人类。”

“说得也对……他毕竟和犬夜叉不一样，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诞生出来的。”弥勒摸着下巴，斜眼打量着杀生丸，即使他们讨论着这么重要的话题，大妖的表情也是平静而淡漠的，“那个……您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事情的真相？”

“怎么？”

“我是说奈落啊！如果他一直都在骗我们会怎么样？如果紫织小姐说得没错，他真的其实一直都是半妖呢？”

杀生丸沉默了片刻，随后依旧保持那副平静的语气：“那又如何？奈落始终都是奈落，是人类还是半妖……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有什么重要？”

弥勒瞪着他，看起来下巴都差点要掉下来了：“这种话由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不惊奇，但由您说出来，真是……真是……”他一连“真是”了好几次，但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又赶紧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我又想起另一件事……您记不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人界和妖界变得不太平，是从一个谣言开始的？……‘只要能吃掉最像人类的半妖，就可以获得无尽的妖力，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妖怪。’”

杀生丸点点头，从刚才起他就在想这个问题了。如果说奈落就是那个“最像人类的半妖”，那他确实一点都不会惊讶。

回去的时候，杀生丸没忘记绕道去厨房捎了一碟点心。不过等进到房间里，奈落已经睡下了，似乎很累的样子，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连开关门的动静也没有察觉。杀生丸把碟子放到一边，在旁边看一看，把露出被子的胳膊塞回去，又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低下头，嘴唇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轻一碰，这才并肩躺在了旁边。

刚才与弥勒的对话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睁着眼睛，竟然毫无睡意。一直到天色微明，意识才有些朦胧。

杀生丸踏入了一片黑暗。

远处传来隆隆的水声，似有大河奔流。他印象中这地方自己似乎来过，便循着水声一路前去，很快就被一条宽阔的河流拦住了去路，水面漆黑一片，几乎看不到尽头，只有激越的浪花奔腾不休。

怎么会忽然来到这里？他有些疑惑，缓步踱到了河边。靠近岸边的水还比较浅，水流也并不湍急，能隐约看到水面之下有许多黑影在喁喁而动，让人本能地觉察出危险。他皱了皱眉，正要往后退一点，视野角落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他扭过头去，看到一道雪白的人影。

对方站在水边，距离他稍远一些的位置，似乎也在眺望河的对岸。一袭厚厚的雪白毛皮从头顶一直拖到脚边，看起来像个站立着的大雪团子，脑袋上则扣着一副凶恶狰狞的狒狒面具，遮住了大部分面孔，只露出半截苍白尖瘦的下巴。

“奈落！”杀生丸立刻扬起声音，呼唤对方的名字。

不过奈落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继续望着对岸发呆。过了一小会儿，他低下头，从毛皮之下探出一只□□的脚，向前迈出一小步，踏入浅流之中，似乎想试试水的深度。

杀生丸吓了一跳，想要赶紧过去把对方拉回来。不过他却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虽然看着不远，可无论自己怎么奔跑，似乎都在原地打着圈子，一丝一毫都无法靠近。

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奈落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迈进漆黑的水中，水流一点点没过他的脚踝、小腿、膝盖……雪白的毛皮也被沾湿，渐渐浸染上乌沉沉的颜色。有气体沿着被水浸没的部分嘶嘶地冒出来，像是什么东西被扔进了滚烫的铁水里，因无法承受过高的温度而在不断融化。忽然，不知水底遇到了什么，奈落身子一歪，向前跌出一步，差点儿整个人栽进水里，不过他反应很快，又重新站稳身体，在原地停了停。

“奈落！”杀生丸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再次喊他，“……回来！”

这一次那个人似乎听见了，身体微微一顿，朝声音的方向回过头来，脸上依旧扣着那副凶恶的狒狒面具，一点也看不到表情。

无论怎么样，总算有了点反应。杀生丸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问他：“你要去哪里？”

狒狒面具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河的另一边。因为一切都是漆黑的，只能隐约看到远处似乎矗立着什么，一波一波的河水奔流而至，拍击出无数巨大的浪花。

杀生丸皱了皱眉：“水太深了，你过不去的。”

沉默。

“……奈落。”

还是沉默。

雪白的身影慢慢转过身，重新面对着看不到的彼岸，又向前迈了一步。那个家伙虽然总是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底深处比任何人都要固执——毕竟他是因某道无法解脱的执念而生的妖怪啊。

杀生丸叹了口气：“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听到身后水波激荡的声音，奈落猛地回过头，发现白衣的大妖跟在他的身后，竟也慢慢涉水过来了。

杀生丸忍耐着脚底宛如滚油烧灼一般的疼痛，平静地对他说：“……我陪你一起过去。”

然而奈落仿佛愣了一下，随后立刻伸开双臂，整个人拦了上来，不肯让他继续往前。两个人靠得很近，这下杀生丸终于能越过那副碍事的面具，看到对方露出来的下半张脸。

粉红色的唇瓣飞快地张张合合，似乎在焦急地对他说着什么，可杀生丸的耳边除了河水拍击的声音之外只剩下一片安静，这时他才意识到，可能刚才也是这样，奈落说出的话他无法听见。

见说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奈落失去了耐心，干脆一把抱住杀生丸的胳膊，把他硬生生地往回拽。杀生丸被拽着走了两步，倒也没有抵抗，只顺应着他的力道，反手扶了一把。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回岸边，眼看就要踏上干燥的地面，忽然奈落抱着他的胳膊一紧，随后猛地松开。杀生丸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回拉，这才看见奈落又已经回到了齐腰深的水里。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涌现出了无数漆黑的影子，每一只都伸出爪子，死死扣住了他的身体。那些爪子似乎十分尖锐，即使奈落披着厚厚的毛皮，还是被戳出了血。

“奈落！”杀生丸迈开步子，要把对方从那些黑影里拉出来，可是他再一次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前进半步，他只能再次大声呼喊，“奈落！……回来！”

似乎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无力过。更多黑影从水里出现，无数只手爪从各种方向伸来，抓向那袭雪白的毛皮。奈落一点都没有抵抗，只在被拉进水底的前一瞬间，似乎抬头看了杀生丸一眼，随后巨大的浪花高高扬起，拍击着岸边。等一切平息下来，水面上什么都没有了。

“杀生丸！”有人在他耳边叫着，“杀生丸！快醒醒！”

杀生丸猛地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刚刚还从他面前消失的那张脸正在视野里一晃一晃。人类青年不知叫了他多久，干脆两只手互相交叠，整个人趴在他胸口，垂下脑袋仔细打量：“你这是怎么了？”

杀生丸的情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梦境中，他缓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什么，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哦？你这样的大妖，居然也会做噩梦？”奈落一下子来了兴致，“快讲讲。”

杀生丸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可说的。”

“什么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奈落十分不高兴，“你要是不说，我可要用读心术了。”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伸手摸上他的胸口，一副马上就要施法的架势。

杀生丸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才问：“我刚才睡着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

奈落拉长了声音：“有啊。”

“说了什么？”

“你说……‘炖狗肉’。”

“……”

杀生丸一言不发，忽然抓紧奈落的手，拉着他翻了个身。刚才原本奈落趴在他身上，现在两人完全颠倒过来，大妖居高临下，冷笑着按紧了身下的青年。

“倒也确实是个噩梦。”

说完这句，他俯下身去，十分不客气地压上了对方的嘴唇。

等被放开，奈落又是一副两眼发虚、脸颊通红，快要喘不过气的模样了。“我错了……”他连道歉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软绵绵地靠在杀生丸身上，摸摸自己被咬肿的嘴唇，“可你也太狠了吧。”

“谁叫你胡说八道。”大妖一点都不愧疚，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十分温柔，帮他把外裳披在身上，顺便系好腰间的系带。

那家伙是故意的。经他这么一搅和，方才那点残留梦中的难过情绪，全然烟消云散了。

奈落穿好衣服，这才回过头，再次仔细地打量着杀生丸，神情变得正经了些：“你不要太担心了。”

杀生丸手中一顿，也抬起头回望着他，心里微微有些惊讶，毕竟对方很少会像这样说话。

“你女儿不会有事的。”青年的语气温和而又认真，“……有我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奈啊！你终于有了点当后妈的自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