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生丸带着奈落回到居所时，已经过了深夜。他把人塞进被子里，想到对方身体虚弱，终究还是有些担心，于是侧躺在一旁，一只手握住对方的手，不敢真的睡着，只闭着眼睛养神。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深沉的夜色为熹微的晨光所取代，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身边的人身子动了几动，从喉间挤出一声轻哼，应该是醒了过来。杀生丸本想立刻起身，问问他感觉如何，但心中一动，想知道趁自己睡着的时候这个家伙会做些什么，便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弹。

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推开一点，奈落慢慢坐了起来，中间大约碰到了哪里，低低唔了一声，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先坐在那里发了一小会儿呆，随后看向旁边，低声呼唤：“杀生丸？”

杀生丸故意没有回答，然后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往外抽。

他莫名地有点不高兴，指尖加大了力道，无论对方怎么拨弄，就是不肯放松。奈落努力了半天也抽不出来，心中觉得可疑，便又试探地叫他：“杀生丸？……你醒了吗，杀生丸？”

“……”没醒。

奈落这下真的怀疑他是故意的了，狐疑地凑上来，盯着他半埋在枕头中的脸瞧。只见大妖神色安宁、眼眸紧闭，呼吸也平缓而绵长，分明一副睡熟了的样子，可奈落就是觉得可疑，毕竟谁睡熟了手还会跟铁箍一样抓着别人不放啊！

杀生丸忽然觉得眼皮有点痒，意识到是睫毛被人碰了碰，他想到以奈落恶劣的性子，为了叫醒自己搞不好会折腾出什么奇怪的恶作剧，正有点担心，然而下一刻，脸颊上一热，轻柔的触感仿佛被蝴蝶的翅膀拂过。

一个吻。

一个极其短暂的吻。

这个吻发乎于情，带着点无法言说的羞涩和急迫，明明是想把人叫醒，可偏偏又像害怕被对方所感知似的，只轻轻一碰，就急匆匆地撤了开去。

杀生丸睁开眼睛，人类青年的面容映入眼帘，双颊浮上一层浅淡的绯红，却又强硬地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仿佛什么诡计得逞似的：“我就知道你在装睡。看，装不下去了吧？”又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快放开！”

杀生丸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握得更紧，另一只手则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嘴唇的余温，他声音也变得慢悠悠的：“放开可以，不过你刚才偷亲我，把我弄醒了，这笔账要怎么算？”

奈落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不自在地偏开视线：“那哪里算得上‘亲’，分明只是不小心蹭了一下而已。”

杀生丸实在很会曲解别人的意思：“明白了，你的话是说，只蹭了一下，还不够尽兴。”

诶？等等？奈落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已经被人抱着压在了身下。银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蔽了视野周围的一切事物，连光线都似乎暗了几分，大妖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笑得十分意味深长：“那我们重新来一遍，一定让你满意。”

“……”

奈落终于被放开的时候，已经双目涣散，没什么力气了，脸颊红得像要滴血，嘴唇上也一片莹润水光，被啃咬得又红又肿，整个人像是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因为缺氧而脑子里雾蒙蒙一片，感觉连手指都快要抬不起来。

原来连接吻都可以这么累人的吗？

他不由得恨恨地瞪向某只大妖，杀生丸好整以暇地侧躺在旁边，终于放开了他的手，却又转而捞住他的腰，指尖在肋下最敏感的位置玩笑般地轻弹，脸上竟然还能摆出十分正经的表情：“只能到这种程度吗？这可不行啊，以后还得多加练习才是。”

奈落又被弄得一阵气息不稳……还想着以后？练习？！没有以后了！

他本想这样怼回去，但刚张开嘴，转瞬之间又没了声。杀生丸则发现面前的青年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刚刚摆出一脸不虞，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怒气消散，转而变成了从未有过的迷茫，最后眼眸低垂，统统归为仿佛一切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没有以后了。

“真是愚蠢啊……”奈落忽然说。

“愚蠢？”杀生丸微微蹙起眉头，不知他在指什么。

“你知道吗，杀生丸，”奈落把目光转向他，淡淡地笑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我刚才竟然觉得，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杀生丸紧蹙的眉头松开，转而向上一挑：“有这种想法，是很愚蠢的事吗？”

奈落：“那是当然了。”

杀生丸略微抬高身子，目光定定地与他对视：“那么，我比你更加愚蠢。”

“……！”奈落明显愣住，唇角清浅的笑意变深了一些，“你这条狗，虽然大部分时候嘴巴很毒，不过没想到偶尔也会吐出甜言蜜语啊。”

杀生丸用指尖轻轻摩挲他的唇角，再次把自己往上凑，嗓音也愈发地低沉：“你要是喜欢听，让我多说一些，也不是不行……”

正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叫喊在房间门口炸开：“杀生丸少爷！杀生丸少爷！快出来！夫人来了！出大事了！！！”

室内本已经快要合在一处的两道人影倏地分开，杀生丸本能地拉起被子，将怀中的人罩了个严严实实，又把一旁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塞给他，这才瞪了一眼咋咋呼呼的绿皮小妖怪：“……母亲大人来了？大事？”

邪见被他一瞪，只觉得杀气四溢，吓得脖子一缩，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的！夫人在外间的茶室等你，她是为了刹那小姐来的！”

刹那？杀生丸心下一沉，直觉某种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他命邪见退出屋子，转头看向身后，奈落已经趁着说话的工夫迅速换好了衣服，正有点费劲地系着腰后的绑带。杀生丸凑过去帮忙，一边问他：“要也一起过去见见我母亲吗？”

奈落抬手摸了摸尚还肿胀的嘴唇，轻咳两声，尴尬地把脸偏向一旁：“我这副样子去见她，未免过于不敬。”他想了想，又说，“但是，既然是关于刹那的事情……”

杀生丸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茶室距离前面的房间只隔着一层障子门，你可以悄悄过去，躲在门后面听。”其实以母亲大人的能力，不可能发觉不了，不过她肯定不会点破。

奈落嗯了一声，开口催促：“你快过去吧，不要让她等久了。”

杀生丸几乎是被他推着出了房门，邪见赶紧从后面跟上。美丽的妖姬坐在茶室的中央，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见杀生丸进来，立刻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自己来访的原因。

“刹那又晕倒了？”

“是啊，永远那小丫头写信送了过来。她到处找不到你，于是就来问我。” 母亲轻抿一口茶，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门后，“你在这边的事情解决了？话说回来，你要我救的人，我帮你救了；我让你采集的药材，你可得分毫不少地还给我。”

杀生丸点点头：“已经放进贮藏室了。”

母亲便拉长了声音：“既然如此，都做了父亲了，要是没什么事，至少回去看一眼吧？”

杀生丸蹙紧了眉头，没有立刻回答。他想的是，上次刹那晕倒后，是拜托奈落以针灸的法子暂时将她唤醒的。当时奈落说，刹那体内萦绕着极为强烈的邪气，却不知究竟从何而来。那这一次……

“还有一件事，”母亲又说，“听常在人间走动的妖怪们说，这几天有个地方有可怕的邪气不断汇聚，稍微心志不坚的妖怪都会被吸收过去，再也没办法回来，所以它们都不敢朝那周围靠近。”

“什么地方？”

“好像是一个叫做五明山的地方，山上有一座寺庙，名为苦乐院。”

杀生丸一怔，苦乐院，那不是名叫真澄的那个老和尚住持的地方吗？他出了什么事？一瞬间脑海里冒出许多念头，《本愿经》的碎片、由邪气而生的妖灵、“最像人类的半妖”、四处流传的“生子灵药”，价格越来越高的妖怪肢体、还有以瘴气和触手战斗的肉团怪物……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彼此有所关联，但又像罩着层雾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母亲传达完这些，便站起身来，不打算多留。她回头看着自己儿子蹙眉苦思的模样，像是觉得有趣，忽然笑了笑：“你从小到大一直醉心于战斗，对于很多其他事情未必擅长。若能找到人从旁协助，倒也不错。”

说完这句话，她又收获了自家儿子窘迫的表情，十分心满意足地离去。

一直紧闭的门扇“嗤啦——”一声滑开，后面露出奈落平静的脸，面对杀生丸询问的目光，他垂下眼睛摇摇头：“针灸的法子不能长久，但刹那就算复发，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我对此并无头绪，你如果回去，我与你同行。”

杀生丸点点头，朝奈落伸出手，正打算带着他一同起飞。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从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再没有机会同对方像现在这样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