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郎驮着自己的妻子若叶，在暗无天日的密林里没命地跑着。耳畔充斥着飒飒的风声和树枝刮擦的声音，分不清是来自身边还是发自于身后，但他连回一下头都不敢，生怕只要速度缓上一缓，就会被那只可怕的怪物吃掉。

谁也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就像一团无意识的肉块，挥舞着无数触手，不断地吞噬周围所有能够接触到的东西，把它们拆解成散碎的肢体和黏糊糊的□□，再重新组合到自己的身上。

原本他们差点就丧命于那只怪物之口了——前提是它有口的话——不过就在紧急关头，树丛里忽然冲出来一伙人，一下子就拦住了怪物的攻击。那伙人的成员很复杂，看打扮有法师和巫女，似乎还有妖怪，也不知这些按说应该彼此斗得你死我活的家伙怎么会全都联合在一起。不过他们一个个都很厉害的样子，几下就把那怪物给劈得四分五裂。可是仅仅如此根本就杀不死它，碎裂的残肢和触手蠕动着，很快又自己结合到一起，变回了原样。

趁着他们与怪物搏斗的时候，花郎和若叶飞快地逃走了。真是奇怪，夫妻俩平时虽然偶尔干点拦路抢劫、偷鸡摸狗的事，得罪的人类不少，但从不会招惹妖怪，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怪物会穷追不舍，一直盯着他们不放。

非要追溯起来，大概是从某天夜里盗挖了山里的一座孤坟开始的。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妖魔横行，怎么会有人被埋在那里呢？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陪葬的宝物？坟前倒伏着一块平整的木牌，上面隐约还有墨迹，但由于时间久远，早就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他们实在太过好奇，便索性找来工具把坟墓掘开，结果惊讶地发现里面根本什么人也没有。至于宝物——如果一面碎得惨不忍睹的镜子也算得上宝物的话。

这时，花郎试探地问：“那只怪物一直追着我们，会不会是因为那面镜子？”

“镜子？”若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背上的小包裹，“那种妖怪，要镜子干什么？”

“……要不，我们还是把它扔了吧？反正都已经碎了。”

“不不不！虽然镜面碎了，可是你看它周围的纹饰有多么精美！是银质的呢！只要找到工匠把镜面修补起来，肯定能在市面上卖到好价钱。”

听到钱的事，花郎又不说话了。反正那只怪物被那伙奇怪的人给阻挡住了，一时半会儿也追不过来，还是按照若叶说的，赚钱比较重要。

***

刹那、永远和诸叶的到来，终于让琥珀感觉自在了点。

留在这里的前几天，除了他自己之外，面对的就只有奈落和他曾经的分身们，每每都让琥珀回想起当初被迫呆在他们身边的日子。而现在三个小姑娘整天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像是三只永远也不懂得闭嘴的鸟，奈落为了清静，很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终日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样一来，少了那道看似温和亲切、其实却充满着存在感和压迫感的身影，才终于能叫人松口气。

他一连等了几天，期间收到了弥勒捎来的信，其中提到一行人已经追踪到了那只肉团怪物，但相比于前次那只，这次的似乎变聪明了点，竟然懂得在打不过的时候躲藏逃跑——而且只要见势不对，就躲得飞快，简直滑不留手的，以至于好几次都从他们手中成功地逃走了。

傍晚时分，琥珀坐在走廊下，陷入了片刻沉思。弥勒他们那边的进展看起来还算顺利，而奈落这边现在有刹那她们在，也不再需要什么护卫工作了，自己要不要回去除妖村落呢？毕竟身为首领，离开村子这么长时间，肯定留下了很多事务有待处理。

反正自己也不想继续呆着，不如赶快辞行吧？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扇平时总是紧紧关闭的障子门被从内推开了。奈落从里面走出来，一步步踏下台阶，踩上了放在阶边的木屐。他目不斜视地从琥珀身边经过，朝院子门口的方向而去，身上还披着一件略有些厚的外衣，看起来像是打算出门，而且去的地方还不算近。

琥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没入了地平线一半，天马上要黑了，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干什么去？”

话刚一出口，琥珀就后悔了，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他以为自己的问话会被奈落忽略，不料后者都已经走到门边了，身形微微一顿，回过了头：“神无不见了。我去找她。”

琥珀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不见了？！”

奈落点了点头。

“神无不是一向很听话的吗？怎么会突然不见了？”琥珀惊讶地说，“她个子那么小，会不会还躲在某个不容易发现的角落里？家里真的全都找过了吗？”

这次奈落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那双殷红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琥珀，里面分明写了五个大字：你是白痴吗？

“……那、那赶紧叫大家一起找啊！我去叫永远、刹那她们来！永远——咦，人呢？”

“她们今天一起出去玩，直接在外面过夜。……神乐和白夜也去了。”

“那……”琥珀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办，奈落已经对他笑了笑，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就拜托首领大人您看家了。”

“！”虽然奈落说话时一贯是这种不紧不慢的语气，但这次琥珀却分明从中听到几分似曾相识的阴阳怪气。很多年前，当他还是那个被迫留在奈落身边的“活死人”的时候，有许多次，奈落便交托给了他同样的任务——“看家”。

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凭什么？

“等等！”琥珀大声说道，“用不着你来指挥我！”

“哦？那你打算……”

“我跟你一起去！”毕竟神无如果真的失踪了，也很令人担心啊！

奈落唇角的笑意微微加深：“那还真是、要多谢首领大人了。”

离开村落还没过多久，太阳就彻底落下，整个天幕一下子暗了下来。奈落带着琥珀在附近的山林里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人，随后又去往了一片并排起了两座坟墓的空地，也还是看不到神无的身影。直到这时，奈落原本挂在唇角的细微笑意才渐渐消失，看起来真的有些着急了。

琥珀在他面前总是十分紧张，迟疑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神无可能会去？”

奈落摇了摇头：“她平时很少出门。”说完又烦恼地蹙了蹙眉，“明明找人这种事，最擅长的是狗。平时老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真到了要用的时候，一条都靠不住。”

这句话也不知道在骂谁。琥珀不敢接话，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了，我们除妖师也有用来找人的特殊法子……”

奈落挑了挑眉：“哦？”

琥珀：“你那里有没有什么神无身上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从背后的行囊里摸出一枚石头样的东西，一头被磨尖，另一头连着条金属链子，“这个灵坠能通过气息来感应目标的位置，也许能帮上忙。”

奈落垂目打量着那枚灵坠，脸上的神情半信半疑，但还是从怀里摸出一朵白色的绢花递了过去。琥珀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绕住链子，灵坠倒垂下来，坠尖凑近绢花，让它感应上面神无留下的气息。可等了好一会儿，灵坠一动不动，坠尖直直指向地下，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咦？”琥珀疑惑了，“怎么感应不到？”

奈落的半信半疑这下变成了十分怀疑：“你这玩意儿真的管用？不是骗我吧？”

“真的管用！我以前也用它找过人！还找过好几次！”

“可是现在明明一点用都没有。”

“这……”琥珀迟疑地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灵坠完全捕捉不到神无的任何气息。真是奇怪了，明明任何人类都会有自己的气息才对啊。”

他又反复试了好几次，可全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奈落等得不耐烦，正想拂袖离开，这时不远处一阵树枝拂动的响动，有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钻出低矮的灌木，朝他们走了过来。

“神无！”琥珀一见之下，立刻惊喜地喊出了声。

神无看看他，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上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淡淡招呼道：“琥珀大人。”

“你到哪里去了？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神无一直来到奈落面前，才抬起头对他们说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琥珀大人。我的小兔子跑丢了，我去找它，不知不觉走远了。”说完略略抬起胳膊，朝他们展示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雪白白毛茸茸的，还在微微抖动，果然是一只小兔子。然而火把的光芒照耀下，能看到长长的耳朵上沾染了一点殷红的血迹，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这只兔子……没事吧？”

神无摇了摇头：“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就带回去检查一下？”

“好的，琥珀大人。”

“呃，你叫我‘琥珀’就可以了，不用特意加上‘大人’两个字。”琥珀有点别扭地说道，随后又微微松了口气，“话说回来，一个小女孩在漆黑的晚上到处乱跑，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下次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了。”

神无点点头，重新喊道：“琥珀。”

他们说话的时候，奈落一直安静地没有插嘴，此刻见没其他事了，便催促道：“回去吧。”

一行人正要转身，这时树丛里又一阵响动，窜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其中那个女人抬头打量他们一圈，忽然抬手指着神无大声说：“找到了！就是这个小丫头！兔子被她给偷走了！”

同时那男人也三步两步跨上前来，身子一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嘿，别走啊！这小丫头年纪这么小，居然就学会了偷人家东西？”

奈落听得眉心一跳：“……偷？”

那男人点点头，一只手大喇喇朝他们一伸，一副索要东西的架势：“把我们的晚餐还回来！要不然——”他斜眼打量着面前几人的穿着，衣料质地都很上乘，看起来都不像普通的穷苦人家，“要不然，就把我们请回家，好好地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