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大约因为身经百战，各种各样的伤势见得多了，杀生丸处理起伤口来竟然很有经验，先用干净的湿布把周围的灰尘和污物清理干净，然后一点点把药膏抹在血淋淋的伤处。白夜跟在一旁帮忙，把换下来的湿布清洗干净，或者适时地递送上一卷绷带。

神乐看他们忙来忙去自己却帮不上，心里一阵烦躁，忽然注意到什么，伸手捧起奈落肩上一缕漆黑的长发，摸了摸尖梢，指尖立刻沾上一道黑迹。

“都烧焦了……”她的语气十分惋惜。

奈落安静地坐着，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垂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发，倒不是很在乎，十分平静地说：“那就剪掉。”

神乐点点头，从柜子里找了一把剪刀出来，来到他身后，帮他修剪那些烧焦的部分。一时房间里变得安静无比，除了剪刀开合时规律的咔嚓声之外，几乎再无其它声音。

白夜似乎忍受不了这样凝重的气氛，盯着奈落看了片刻，忽然小心地问：“……疼吗？”

奈落的神情有些意外，回看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白夜皱眉：“怎么可能不疼。”他见杀生丸已经把药膏厚厚敷了一层，开始进入到包扎的阶段，应该是用不上自己了，于是从地上站起身，“你从今天早上出门就没吃东西，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神乐赶紧道：“对对对，要吃点什么？”

奈落的目光扫过两人殷切又担忧的面孔，依旧是那副有点意外的神情。隔了一会儿，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肩膀一松，眉梢眼角渐渐柔软下来，再次摇了摇头。

明明是让他们安心的意思，结果神乐和白夜好像反而更担心了。

戈薇和犬夜叉对视一眼，正不确定他们继续留在这里是否合适，奈落忽然说道：“戈薇小姐，有一件事不知可否拜托你帮忙？”

犬夜叉本来看着那些烧伤的份上没再主动挑衅，但现在奈落先开了口，他立刻浑身都紧绷起来：“不可以！不管你要说什么，都不可以！”

戈薇却赶紧回答：“请问是什么事呢？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尽力完成！”

奈落对她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情。我想请戈薇小姐尽快去弥勒法师那里拜访一趟。”

“去弥勒那里？”

“对。见到法师后，告诉他，不死原城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了，所以请将那个藏起来的孩子送回去吧——只要送到不死原城的杂掌大人那里就行了。法师与那位杂掌大人之前见过一面，应该还不至于会认错。杂掌大人对故去的凉生城主非常忠心，因此把人交到他手上，之后的一切都会被安排好的。”

戈薇点点头，迅速地站起身子：“我明白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犬夜叉！”

她身边的红衣犬妖一脸不爽：“现在都深更半夜了！”

“等见到弥勒就到了早晨，不是正好吗！”戈薇说着，又转过头，不放心地向奈落确认，“只要送过去就行了？”

奈落：“是啊。”

“那位杂掌大人真的值得信任吗？万一……”

“不死原城的事情我就管到这里。”奈落垂下眼睛，淡淡地说着，“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凉生城主的托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算幸不辱命。但每个人的路都应该由每个人自己去走，我总不能在旁边一直插手。”

戈薇点点头：“说得也对。”她一把拉起犬夜叉，推开了门，“我们走！”

两人很快离去。

这期间，杀生丸一直没有插口，低头专注地帮奈落包扎伤口，好像其它的事情都不能打扰他似的。等到快收尾了，才忽然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你对那个人类还真是上心。”

奈落一怔，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只好小心地点头道：“你说凉生？是啊。他的事情总是要比别人的更重要一些的。”

杀生丸蓦然抬头，神情奇异地看他一眼，但没有多说什么，又很快重新低下头去，手中“嗤啦——”一声将一根绷带重重扯断。

奈落不由自主头皮一麻，又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你凶巴巴地瞪我干什么？

白夜和神乐见没有什么事情做，便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杀生丸才再次开口：“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能招惹新的因果。这次为了那个人类的愿望，亲手杀了那么多人，没关系吗？”

奈落低声说：“正因为是他的愿望，所以没关系。”

杀生丸有些不解。他知道奈落很早以前就不喜欢沾血，很多伤天害理的恶事都靠挑拨他人来做。到了这辈子，亲自动手的时候就更少，唯二的两次杀人，一次是杀了不死原城老城主，一次是杀了染谷手下的众多随从，似乎全都与不死原凉生的愿望有关。

“他的愿望就没关系？”

奈落想了想，解释道：“不是凉生的愿望就没关系，而是只要是其他任何人的愿望就没关系。假设一个人拿着刀杀了人，领主要给他判罪，你说是该判刀有罪？还是人有罪？……我啊，一旦受人之托，我就只是那把刀而已。”

这一下杀生丸听明白了，语气好了一些：“不过，为什么要帮那个城主到这种地步？”

奈落一愣：“我答应了他的。就在三途川旁边，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可你答应的事，不是从来都不会费心去实现吗？你自己说的。”

奈落一时无言以对：“……”谢谢你提醒，你记性真好。

杀生丸略一停顿，继续问道：“他对你很重要？”

“倒也……不能说很重要。”奈落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原本我欠着他因果，之前帮助他弑父报仇，就应该算是还清了。可我没料到后来他竟会因我连累而死……如此一来，又欠下了新的‘因’，自然也应该以实现他的意愿来偿还。”

杀生丸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问：“就这样而已？”

奈落被他郑重的态度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就这样，不然还能怎么样？”

杀生丸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但看起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撕绷带的动作也变得轻柔多了。

奈落更加莫名其妙了。

等伤口包扎完毕，奈落低头看着自己整条右臂都被包裹在厚厚的绷带中，尝试着动了动，立刻被伤口摩擦绷带的疼痛给激得头皮发麻，心中不由得开始发愁之后的生活起居要怎么办。正在这时，障子门又被“刷拉”一声拉开，神乐和白夜又探了脑袋进来。

“哥哥！”神乐献宝似的端过来一只托盘，上面一碗东西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我们给你煮了粥！”

白夜跟着说：“对对！赶紧吃点吧！吃饱了再好好休息！”

奈落看着那碗粥，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竟然有点发愣。这时，一只白色袖子的手从旁伸出，端住托盘，把粥接了过来。

杀生丸对他们点点头：“多谢，接下来我来照顾你们的哥哥就可以了。”

白夜迟疑地看着他：“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杀生丸大人照顾过人吗？”

杀生丸神情不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心里却想：照顾人？这种事情虽然没怎么做过，但也应该没有多难吧？

耳边忽然传来“嗤”的一声轻笑，奈落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微微上翘，两只眼睛里明晃晃地充满了嘲笑。这倒激起了杀生丸不知从何而来的好胜心，他十分确定地对白夜点点头：“交给我。”

然而这话完全没有信服力，神乐和白夜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奈落，两张十分相似的面孔上都满满写着担心，仿佛觉得第二天早上就会看见杀生丸把自家哥哥给“照顾”成尸体。神乐不确定地再次望向奈落，想问问他的意见，忽然惊呼一声：“哎呀！”

“……？”奈落被她叫得一愣，“怎么了？”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白夜也跟着点点头：“对！脸色好红！是不是生病了？”

奈落被他们一说，这才觉得除了伤口的疼痛之外，脑袋也有些晕晕沉沉的，正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忽然额上一凉，已经有一只手覆了上去。

“温度有点高。”杀生丸说，随后又收回手，在自己的额上试探比较了一下，“发烧了。”

发烧是严重烧伤之后常有的症状，发烧本身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旦出现发烧，就说明伤口很可能已经感染了。这下神乐和白夜都紧张起来，在这个时代，很多寻常的小病都能轻易夺走人的性命，更何况是这种程度的伤呢？

反倒只有奈落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安慰他们道：“别想得那么糟，伤口都已经敷上了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说不定到明天早上烧就退了呢。”

“可是万一情况恶化怎么办？”神乐心事重重，“当年母亲大人的病就是这样……”她刚刚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把奈落跟故去之人相提并论十分不吉，赶紧捂住嘴巴，“当我什么也没说！”

奈落却依旧一脸不在意：“……就算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也没有办法了啊。”

“喂……”神乐和白夜还要再说些什么，一只白色的袖子抬起，拦住了他们。

“时间不早了。”杀生丸说道，“与其在这里着急，不如放他早点休息。”

说得倒也没错。两个人互看一眼，又得到了奈落的首肯，只好带着满脸不放心的表情离开了。等走廊的脚步声一路远去，周围再次恢复寂静，杀生丸才再次开口：“你的伤不会有事。现在敷的药虽然已经很好，可终究是人类使用的寻常药膏。我明天早上就去找更好的灵药，保证使用之后不会留疤。”

奈落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留不留疤这种事我并不怎么在意，反正一共也没有多少日子。”

杀生丸对于他的话并没有反驳，只轻声说：“难道不应该随时随地都保持自己最好的样子吗？”

奈落闻言，只自嘲地一笑：“反正我真正是什么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看我的笑话都看了那么多，我还何必辛辛苦苦在你面前隐瞒呢。而且……这一次你又救了我，我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可以偿还给你的。”

杀生丸：“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你偿还。你这种一向毫无良心的家伙，能觉得自己还需要还我点什么，就已经是天降奇迹了。”

奈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又微微笑了一下。

杀生丸接着说道：“……如果那些家伙来找麻烦的时候我在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奈落听出其中的歉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直知道杀生丸虽然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底子里是个保护欲爆棚的家伙，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种保护欲居然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沉默一阵，才说道：“……这本来也与你无关。”

杀生丸摇头：“其实，我这次能这么快找到你，是因为我在你心脏中埋的毒。一旦毒发引起妖力波动，我就能迅速感觉到。……但，这给你增加了很多痛苦吧。”

奈落轻咳两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一向很能忍痛的！”他说后一句话时，语气里居然透着得意。

但杀生丸看起来反而更不高兴了。

奈落一阵尴尬，可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里，只好试着没话找话：“虽然说我的死活与你无关，但这一次你能过来，我……很高兴。”他很少这样去安慰别人，话一说出来，只觉得平时明明灵活无比的舌头整个都在打结。

但这话居然很有效果，杀生丸抬起头，两只琥珀色的金眸认真地盯着他：“真的？”

奈落赶紧点头：“真的真的！”随后他想起什么，又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以前总是我劫持那个小女孩，引你赶过去救。怎么现在我竟然变成被救的那一个了，这感觉可真是奇怪……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杀生丸也跟着笑了一声：“真要比较的话，铃可比你省事多了，毕竟她从不会自己惹麻烦。以前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地劫持她，那她就会更省事。”

奈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喂！”

杀生丸回望他的眼神却很柔和。他看到面前的人类青年虽然病着，但平时总是苍白无比的脸庞染上霞色，两只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反倒多了许多生气。

端在手中的粥碗上热气渐渐散去，他低头看了一眼，递到奈落面前：“已经不烫了，吃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