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城主一怔，杀生丸的怒气在他看来毫无来由。微不可察地朝旁瞟了一眼，黑发青年依旧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纤薄的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少城主定了定神，郑重地说道：“不关奈落的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胁迫了他……我用卑鄙的手段，逼着他这么做的。”
“啥！”
旁边响起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惊呼，年轻一辈们还算镇定，几个曾经与奈落缠斗过的长辈们全都露出一脸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犬夜叉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少城主好一阵，又把视线移向戈薇：“戈薇，要不你捏我一下？我是在做梦吧？要不然就是那个人类疯了，有谁能胁迫得了奈落那种家伙——”
杀生丸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两个人，半晌将视线定在奈落身上：“解释。”
奈落懒洋洋地伸手理了理长发，偏过脑袋反问道：“还要解释什么，杀生丸大人？少城主说的没错——我至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他所迫。”
然而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白夜和神乐——都用狐疑的眼神盯着他，神乐还小声嘟囔了一句：“鬼才信咧！”
少城主显然被他们的态度给弄糊涂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比起自己意图弑父这种违逆人伦的事，反而“胁迫奈落”似乎更加难以令人相信。敏锐地感觉到杀生丸身上的杀气忽然一重，他连忙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切，你能使出什么卑鄙手段——”犬夜叉不屑地质问。
“我……”少城主迟疑一瞬，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我藏起了奈落父亲的尸骨，以此来威胁于他。”
“啊！”众人又不由一愣。
神乐与白夜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惊讶，白夜喃喃道：“哥哥的父亲？那不就是我们的父亲吗？……他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神乐已经大声问了出来：“哥哥，是真的吗？你真的找到父亲的遗骨了！”
自一开始，奈落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杀生丸，防备随时可能发出的攻击，此刻他终于有闲暇将目光转了过来，语气不紧不慢：“……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少城主说是，那就当做是罢。”
少城主闻言，一手轻轻拉过他的袖子，神色认真地道：“真的在我这，我有好好保管，不骗你。”
奈落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反倒是少城主显得有些不安，攥住他衣袖的手指紧了紧：“等这一切结束，我立刻就还给你！”
白夜蹙眉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忽道：“少城主，请容我向您请教，我们的父亲……他究竟是怎么去世的？”
少城主神色显出一丝悲悯：“那时候令尊为我父亲相邀，前来演奏技艺，那几天也宿在城中。那日父亲的不堪之事恰好为他撞见，便被杀人灭口，死在卫士的利剑之下。当时我并不在场，无法出面阻止……”他停顿片刻，声音变低，“不过，即便我当时就在那里，恐怕也未必能……”
“既然如此，你竟然还拿父亲的遗骨来胁迫哥哥？！”神乐声调拔高，恼怒道，“果然十分卑鄙！”
少城主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要辩驳，但最终归于无言。反倒奈落神色温和一瞬，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整件事很快就要了结了。”
白夜迟疑着问：“哥哥，你是怎么遇到少城主的？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来寻访父亲下落时，不死原家的门卫把你拦在城外，连门都没让进。”
奈落看白痴似的扫他一眼，随即抿嘴一笑：“他不让进，难道我就当真老老实实不进了吗？”
少城主大约想到什么有趣的场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座城背面的围墙那么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不依靠任何工具，仅凭自己的手脚就攀越过来的。”
奈落轻咳两声：“倒也不是不依靠工具……你知道，我的蛛丝用处很多。”
“你……居然……翻墙……”白夜的表情简直呆滞了，完全想象不出自己一向病弱斯文的哥哥怎么会做这种与优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事情。而且……他伸脖子望向少城主指示的方向，那里的城墙高度恐怕不少于几十丈，全部由石头砌成，如果不小心摔下来，后果可不堪设想。
少城主继续说道：“墙的下面，便是我的居所。那天夜里，我正好有些失眠，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险些以为是盗贼……”
奈落忽而插口：“说是盗贼也没错。”
少城主摇了摇头：“你是为了探访令尊下落而来，不死原城本身就欠你一个交代，怎么能说是盗贼？”
与奈落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几乎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刚刚经历了毁灭般的打击。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与心慕之人的感情还青涩懵懂，便被肮脏的欲望所玷污和毁灭。
城中的卫士们料理尸体的速度很快，毕竟类似的事情发生了远不止一次，整套流程他们已经相当熟悉。少城主木然地看着不久前还鲜活的肢体变得僵硬苍白，被切割和焚烧，直到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万念俱灰。
他没有保护好她，全都是他的错。只可惜了那位惨遭无妄之灾的乐师。
痛苦如同烈火般煎熬着心脏，在那件事发生后一连好几个月，他都没法子好好入眠，只能静静躺在房间里，夜复一夜，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复仇……他得复仇！为了爱人，为了母亲，也为了丧命于此的许许多多的的亡魂！
可是要怎么做？
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残废罢了，如果没有旁人的帮助，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少城主推开窗户，满心以为会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就让那些人杀死自己也好，如今自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根本没什么意义。没想到皎洁月色洒落在高耸的围墙之上，青年白衣黑发，侧首瞥见他，殷红而瑰丽的眼眸弯出一抹笑意。
“……呀，竟然被发现了，运气可真不好。”
那个人转过身子，轻轻巧巧地落到地上，一步一步走向窗边，动作像猫一样敏捷，可不知为什么，却又让人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危险，如同什么带着剧毒的猎食者在小心而审慎地朝着猎物靠近。
“但不知道是你的运气，还是我的运气？”
少城主把窗户推得大开，目光转向对方出现的方向，那座围墙的后面完全直上直下，比悬崖峭壁还要危险——他是怎么上来的？这个家伙，是人类，还是妖怪？
青年的衣袖垂落一缕细细的蛛丝，在草地上蜿蜒如蛇，映照着月光发出银亮如水的光辉，而蛛丝的另一端，还缀在围墙之外。
少城主定了定神，看见他已经来到了自己的窗前，两个人间的距离不过一臂。若此刻对方要杀自己，自己可能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丧命。
青年打量着他的神情，半晌问道：“怎么，看见不速之客擅闯入城，不打算喊人来帮忙吗？”
少城主摇了摇头：“此刻夜深人静，下人们都睡了，就算我喊，也不会有人来的。”
“可真是不负责任啊，竟然为了自己能够安歇，放任主人家的安危而不顾。这样没用的下人，不要也罢……你说是不是呢，少城主？”
少城主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这里的少城主？这些年来，除了送饭的人，再没有任何人见过我了。”
青年垂下眼睛，用下巴点了点他衣袖上织绣的纹样：“那可是不死原家的家徽。能把家徽穿在身上，除了城主本人之外，也就只有被视为他的继任者的子嗣了。”
“啊，”少城主忍不住也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袖，“你知道贵族家的规矩。”
青年像是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回忆，看着他的眼神也多出一抹柔和：“我曾经有个朋友，也是一座城的城主。”
能和人类城池的城主做朋友，无论这个家伙是人类还是妖怪，但总归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类型吧？
“我……我叫不死原凉生。”少城主说道，想起幼年来自于母亲的教导，想要知晓对方姓名，应该先告知自己的姓名才对，“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一瞬间，青年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动物似的，殷红的眼眸里透出饶有兴味的光。少城主忽然意识到，对方最开始恐怕的确是打算杀了自己的。
然而青年并没有真的动手，而是低下头，发出几声愉快的轻笑：“我？我的名字是奈落。”
“奈落。”少城主在心里又把这个名字默念了几遍，“你半夜潜入这座城，来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竟然让奈落迟疑了片刻。
“来找人。”奈落最终还是回答道，“我的父亲失踪于此，我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