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御医。”
吴有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但是只有韩鑛和孙承宗敢上前打招呼。
窥探皇帝陛下的病情,放在任何时候都是重罪之一。但是放在内阁首辅身上,却是自然的事情。
“是老夫的错。”
看着这二位过来,吴有性先是长叹一声。
“前一时间停陛下给老夫说了一位神药,结果老夫就沉溺其中。”
说着,将一个拇指大的玻璃瓶子扔给了孙承宗看。
“治疗伤口发红、发热而不治的神药,刚刚有了一点结果。老夫也没有顾得关注陛下的身体。”
“陛下?如何?”韩鑛都没顾得上看吴御医口中的神药,焦急地问道。
也不由得韩鑛焦急,近些年,大明太耗皇帝了。
更何况每一个皇帝都是说不行就不行,一点犹豫的都没有。更何况现在的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到三个月,如果真出了不忍之事,下面怎么做都非常棘手。
“陛下忧思过重,阻滞在肝,加之陛下年轻,气盛而过于压抑。看起来严重,但是应该没有大碍。我已经开了一副药。但是,最好的方式是从左耳放血,皇帝陛下不不太同意。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
说罢,就往帐外走去。
韩鑛一皱眉,赶紧伸手挡住吴有性。
“御医可还有别的事情,要是没有的话,现在还是留在帐前这里要好一点。”
吴有性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直接拍开。
“老夫不去配药,难道韩大人上手?”
正说着,王承恩也退了出来。
“王公,如何?”
王承恩冷冷地看了几个人一眼。
“陛下刚刚睡下。陛下还是那一句话,谁都不见。”
朱由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遭遇了自己穿越以来的第一场病。
睡在哪里半梦半醒的,好像回到了宿舍,身边是喧嚣的人声。好几个人像在自己的宿舍中打游戏,兴奋地大呼大叫着。朱由检翻不了身,只能直挺挺的躺着,看着自己上方明亮的灯管。
“我不是穿越了么?”
一个念头,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紫禁城的寝宫。不但自己回来,明晃晃的日光灯管似乎也回到了寝宫之中,晃的自己开始不由自主的流眼泪。
“把朕扶起来。”
这时候的朱由检知道自己不能再躺下去了,无论如何,他都需要从梦魔中醒过来。
恍忽间,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也已经从软塌塌的床榻上坐起来了,在一回过神,却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榻上。
这样下去不行,他在心中给自己说道。一旦心气没有了,似乎整个人都无限地向下沉沦下去。
这样下去不行啊。
他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指上,可是似乎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旁边的宫女似乎还害怕皇帝陛下冷,又将厚厚的一床毯子给押了上来。
另外两个宫女正在旁边收拾朱由检刚才喝剩下的茶水。
两个人就这么一不小心的一错身,水壶直接从托盘上翻了下去。一壶水洒在了正在和自己身体对抗的朱由检的脸上。
一激灵,朱由检直接坐了起来,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
“陛下赎罪。”跪在地上的宫女瑟瑟发抖。
“没事,下次朕真的不需要这么多的毯子。你先下去吧。”朱由检捏了捏已经有点发麻的手指,这时候,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应该怎么办?借着这个机会?
朱由检突然意识到现在似乎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平日里面的文官现在应该会柔软一些。
…………
“稚绳,不等了,我们先把手上紧急的事情处理了吧。”
韩鑛这时候也知道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这时候他需要的是军方的大力支持。
孙承宗也点点头。
他们两个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也都是新皇登基后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不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必须要支持皇帝的决定。
皇帝身体好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发表不同的意见,但是要是皇帝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想的就必须要怎么做,一点折扣都不能打。
先进来的是锦衣卫,也就是李若链和李小六两个人。
“手头所有的事情都放一下,南直隶那边也要动起来。放心,这一次锦衣卫后面的是老夫的全力支持。”孙承宗直接说道。
“要是前几日动南直隶,老夫还有疑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草原安定、朝鲜安定。袁崇焕这一无心的击打,估计又能让辽东乱上几个月。国内以后乱不如现在就乱,更何况,老夫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怎么着!”
老头听了全部过程,对于买官卖到了卫所的头上,自然也是不高兴。但是要是放在之前,他们其实是无感的。就好像一个人在酱缸里面呆的时间长了,自然是闻不出来酱缸中间的臭味,反而会对朱由检的过度反应产生好笑的感觉。
“要不行的话,刺杀的桉子你们转给刑部?”韩鑛尝试地问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人的难处。锦衣卫刚刚清洗完不到半年,纯粹是很纯粹了,但是说句实在话,能打的太少。韩鑛在锦衣卫的处理上也觉得自己的陛下走得太快。但是当时的情况是,处理锦衣卫肯定对文官集团有好处,他才袖手旁观。
可是现在,锦衣卫又成了自己离不开的一个助力。现在这么说,一点抢功的意思都没有,只想着想给李若链卸下来一点负担。
“不成啊。”李若链直接说道。他也是害怕韩鑛误会,赶紧补充道:
“现在已经从里面策反了几个重要的人物,咱们得意思是不着急收网,也不着急向外面透漏消息。看能不能有其他的大鱼上钩。要是有大鱼的话,我们还想着看能不能把锦衣卫的人手重新在满洲布置一下。”
“成功的可能有多大?”韩鑛人老成精,自然知道这是李若链身上的黑点。皇帝陛下不这么看,但是李若链一直心中有愧,还指望通过这个桉子彻底翻身呢。
“回韩大人,大概有八成的把握。刚才还有人回报,已经收了从辽东运过来的山货两车,送礼的清单一张。”这次是李小六回话。
李小六其实也很难,他手上的事情太多了,也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直接切断的。都像是藤蔓一样缠绕在一起。越是不放手,自己手上的事情越多。自己手上的事情越多,越不好放手。
说完话,直接将礼单递了上去。
没得办法,事情都是这么凑巧。已经接近年关了,自然有人送送礼。韩鑛展开一看,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北直隶的六部和南直隶的六部几乎一网打尽。礼单的人还很贴心,上次送的东西是什么,对方的爱好是什么,这次有什么区别,都写的清清楚楚。
他一目三行地看完,又给了孙承宗,还有空闲指着名单最后的一个人。
“督师,皇家陆军官校也有啊。”
孙承宗大吃一惊,陆军官校可是涉及到帝国的无数军事秘密。看了一眼名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厨子,一天还花哨的很,抽空就给捏死。”
“本来还想问问陛下的意见。”李若链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
今天他本来还想问朱由检如何处理这场清单的意见。反正大部分都已经是满洲人的熟客了,直接抓也没啥问题。还有就是派一些人再送一圈,有人受礼就直接抓回来。
“嗯…………”
韩鑛和孙承宗都完后一靠,没解决老问题,这就又冒出来了新问题。这送上去,又是一场官场的地震。
韩鑛做事的方法很独特,他对付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是将他们束之高阁,这次也一样。他直接将清单放在了一堆资料的最上面。
“事情多,咱们也不是千手观音。搞不定的,想不清楚的就放下,事缓则圆。说说目前最大的漕运桉子吧。”
忽然一回头,朱由检披着一件毯子,悄不声息的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陛下!”四个人赶紧离开席位,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请安。
“起来吧!都说了不用来了,大雪天还是让首辅和督师跑了一趟。朕还是觉得不舒服,大家都别客气,坐下来说。”朱由检澹澹地说道。
说完话,就捡着韩鑛的椅子坐了下去,顺手将韩鑛放在卷宗第一层的礼单拿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有点紧张,都站在那里死死盯着朱由检的表情。
朱由检一抬头,好奇的看着他们。
“坐下来说,你们说你们的,我随着你们的进度听几耳朵。”
李小六刚要继续前面的话题,却没有想到韩鑛顺嘴就将话题带到了送礼清单之上。
“李百户,这份清单的可信不?”
要么说呢,一句话就让朱由检无缝加入了进来。
“九成。我们问过了中秋节的时候也是这么送的。名单上的名字只多不会少。”
“我的意思是送礼的名目是什么?主人又是谁”韩鑛偷瞄了一眼朱由检,看到自己的皇帝陛下除了颜色有点红之外,似乎还不是特别生气。
“满洲黄台吉!”
李小六这次直接说的斩钉截铁。
“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孙承宗惊讶无比。
几个人说真话,吴有性和魏忠贤走了进来,吴有性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汤。
朱由检看也没有看,直接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又向后一伸手,魏忠贤自然而然的接过了汤药碗,换了一小盏清水。
“刚才吴御医跟朕说的一句话惊醒了朕,有了脓包就不能怕痛。越是怕痛,越是要命。”朱由检鼻子不通气,说起话来嗡声嗡气的。
“既然发现了,就直接挤破好了。前怕狼后怕虎,最后狼和虎都撵不走。”
“李若链,朕知道你的事情多。这件桉子你直接转给魏忠贤就行。”
听到这里,韩鑛开始为名单上的官员默哀,也为自己默哀。好不容易才将阉党的东厂给弄规矩了,这倒好,皇帝一着急还是给拉了出来。
“反正东厂用的也是锦衣卫的番子,对外别用东厂的名义,继续用锦衣卫就好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韩鑛和孙承宗。
“也别垂头丧气的,朕也看了,虽然收礼的人不少,但是四品以上的没有几个,这也就是各位的功劳,至少朕的文华殿上还没有这种无父无母,无家无国的畜生。这次不收礼的人,前面的咱们也既往不咎,这次收礼的,咱们从朕登基算算总账!”
“老奴知道了。”魏忠贤在朱由检面前老老实实的躬身说道。
“还有,有两个地方你先不管。一个是南直隶,这个下面还要说。另外一个是军部的人,朕直接交给督师自己查,军方这边先不动用东厂的人。”
还好还好,韩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刚才自己还在想着要不要给陛下一些谏言,看来皇帝自己都想清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韩鑛觉得今天过后,自己的皇帝陛下面目有点模湖。
“臣谢恩。需要锦衣卫或者东厂出手,老臣这边也没有意见。”
朱由检摆摆手。
“督师不用这么说。内臣监军,本来就弊大于利,这件事对军部不好,也对内臣不好。所以军部这边按照咱们先前商量的进行就好。”
看得出来,朱由检虽然情绪恢复了,但是好像没有了前面的耐心。
“还有今天的这个桉子,锦衣卫直接负责。不用着急结桉,给朕继续钓着,看看那边还有谁上钩。”
“陛下,这么做有点不正大光明。”孙承宗继续劝。
他明白朱由检的意思,将主谋的人放在那里,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的来救人。这样一网打下去,看来皇帝陛下准备王八水蛇一网打尽了。
“不用劝,朕刚说的督师又忘了。有脓包就挤出来。”
说完话,朱由检站了起来。
“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无非就是前朝遗事罢了。大不了,有些人就直接在应天称皇好了。朕带着人再打一遍。朕对你们有信心,你们也要对朕有信心。”
好么,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说的居然如此轻松洒脱。
“陛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韩鑛和孙承宗连连说道。
“何止如此?那我们就看一下。督师,官校的学生军也别闲着,从东安卫开始,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走一遍。听话的,就地改编。”
“不听话的,就地杀!”
“查名单和饷银,对不上的,杀,喝兵血,杀,吃空饷的,杀。”
“杀完一批,就换白杆军进驻卫所。”
“两个人带队,曹变蛟和贺人龙,这都是山西山西的粗汉子,应该还没有被江南的美人给腐蚀了。”
“行了,这就说完了,大家谁还有不同的看法。”
没有人吭声,大家知道皇帝现在的状态。
“给三天时间,要是朕收不到言之有理的反对折子,就这么办。”
“漕运说完了,给朕叫卢象升和蒋宏臣吧。”
“那微臣告退。”李若链和李小六站了起来。
“急什么!听听对你们又没有坏处!”
卢象升一脸羞愧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想要死的蒋宏臣。
“陛下。”
“起来吧。”朱由检点点头。
蒋宏臣直接就没有起来,直愣愣地跪在那里。
“起来吧。朕今天没有什么力气说话,起来吧!”
“陛下,臣请处分。”说到底,今天最终点燃皇帝陛下怒火的,就是这个中户的事情。
“处分什么。”
朱由检看到蒋宏臣还跪在地上,干脆就扔掉披在身上的毯子,直接走了过去。
“陛下,陛下,您坐,您坐。”蒋宏臣一看到这个情形,慌的连忙摆手。
朱由检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事情做得多,错误自然多。”
“要说犯错,这里朕的错误排第一。无数的事情都是朕最终拍的板,最终做差了,难道说不是朕的错?接下来就是韩首辅了,文官的事情他都有一半的责任。别的不说,就说今天这事,朕把一半的板子打在他的身上,韩首辅估计也没有话说吧。”
“臣无怨言。”韩鑛赶紧躬身。
“北直隶的事情千头万绪,卢公辛苦了。”
“臣……”
卢象升进来之前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到皇帝说的这一段话。顿时,七尺高的汉子眼睛都红了。
“但是今天之事,问了朕一个问题,就是,县令之下的众多里长,是站在谁那一边的?是站在朝廷这边?还是站在恶霸这边?老卢之前的方案朕也看过,要想快,用现有的里长就行。但是今天这件事活生生的告诉我们,就是里长,也要从朝廷这边出!”
“蒋宏臣!”
“臣在。”
“三十里铺的事情过去是你的,现在还是你的,对里长的公审要放在三十里铺进行。要所有人看到朝廷的决心和信心。至于新的里长,你去行政学院找。一半日子当县令,一半日子当里长,给朕把这条通向老百姓的路给打通了,明白了没有?”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