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人来了。
和人一样,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味道。
现在的漠北草原上,蒙古族是一种木头的味道。
没有了飞扬少年在马背上嘹亮的呼啸声,也没有了挥舞着皮鞭的牧羊少女清澈的笑声,只剩下了宛如躺在草丛中长满白色口蘑的烂木头,散发出来的一股等待着死亡的腐朽的味道。
但是满洲人不一样,他们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金属的味道。
虽然没有大明皇帝亲王出巡的仪仗,他们的骑兵也没有统一的组织,更没有统一的战甲。但是,他们像是冲出森林的饿狼一般,虽然看起来乱七八糟,但是却是互相嚎叫着、呼啸而下,像是洪水一般沿着可能的通路向前奔涌。然后散发出一种浸泡在鲜血中的金属味道。
代善走出了阿尔干山就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了。
不到三天的时间,他落脚的森林就被砍伐一空,免得影响了自己贝勒眺望草原的目光。然后,两个人才能环抱起来的粗大的树干就被竖立了起来,变成了一座粗糙但是宏伟的行宫的一部分。
就在此时此刻,代善身边没有了勐将,只剩下了一名干瘦的萨满巫师和白白胖胖的喇嘛上师。这些平日里面在外面信徒无数的上师,现在却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代善的面前。
“离开了上京,却才知道外面的广阔。”
代善一改在上京病恹恹的状态,虽然很瘦,但是精神非常好,完全不是那一天在王帐中颤颤巍巍、快要死掉的样子。
“也不知道在大牢中的莽古尔泰贝勒能不能也看到这样的风景。”
喇嘛上师抚摸着自己手上的小小的白色骷髅头骨,
“回王爷的话,听说黄台吉用铅水把代善牢房的锁眼都浇注上了。”
莽古尔泰一进大牢就后悔了,手下的人也赶紧送了两个木匠进到牢房中修理椅子。结果,黄台吉看到修理好的椅子,却慢悠悠地问道。
“为什么本王看到的不是同一把椅子?”
“怎么不是?”莽古尔泰急眼了,他还以为和以前一样,自己的哥哥抽自己几鞭子,让自己滚出大帐就完了。结果谁知道,他原本眼巴巴地等着黄台吉,谁知道黄台吉一句话,恍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上。
“你们觉得是同一把椅子吗?”黄台吉问身边的人。
“回大汗的话,不是。”所有人都在摇头。
“莽古尔泰,你从小就爱做坏事,但是我都帮你扛过去了。”黄台吉一副兄弟情深地回忆道。
“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有原谅你的理由。毕竟兄弟比什么都要重要。但是……”黄台吉突然变脸,
“你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欺骗我。明明不是你修的椅子,你非要说是你修理的。明明修不好了,你却重新弄了一把假的哄骗我。这一切,我都会记录在文史台的书本上,让后面的世世代代子孙都记着这件事。”
莽古尔泰根本就没有听见黄台吉在说什么。
他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蹦蹦跳动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剧烈地跳动才勉强将血液送到了四肢,用力扶着大牢的木栅栏,才让他勉强站立在那里,而不是把自己的拳头砸到自己那看起来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哥哥脸上。
“你……你……”
莽古尔泰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地用手指着黄台吉的脸。
事情并没有结束。
先是两个木匠被捆着绑了进来,然后紧接着被捆进来的是莽古尔泰的管家。
黄台吉背过身去。
他身边的亲兵卓啰提起了一个木匠,问也没有问,直接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一股热血在管家、木匠和莽古尔泰的面前喷洒了一地。
被重重摔在地上的木匠,徒劳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艰难地爬向管家。管家和另一名木匠徒劳地向后躲闪着,一股热流从他们的胯下流了出来。
卓啰这才问道:“谁修理的椅子?”
“我……我……”还活着的木匠看着躺在血泊中,一抖一抖的另一个木匠,吞着口水说道。
“说清楚!范文程,你过来给本王把这些都记录下来,作为以后王子们学习的材料。”黄台吉厌恶的说道。
“……是我修的,是我修的,我也是这位管家大人找来的啊……饶命啊……我不知道这个活干不成啊。”木匠满脸鼻涕眼泪说着。
“你是哪里人?”黄台吉问道。
“我是大明永平府昌邑人士,五年前出关求生。”
“莽古尔泰,你不是从来不喜欢南人吗?你不是还要本汗杀掉范学士吗?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你还要欺骗本王?”
“嘿嘿嘿……”黄台吉笑的像一只夜枭一样,尖锐而渗人。
莽古尔泰已经无话可说了,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在眼前的局势下活下去,等待着自己的兵马过来营救自己。
“这就是本汗身边的兄弟,这就是本汗身边的兄弟!我没有处理你的权限,我会等到代善回来的时候,一同召开大会商量如何做。”
“卓啰,把木匠和管家扔到莽古尔泰的牢房里面。”
然后,早已经准备好的牢房士卒端过来一个长柄的勺子,里面是滚动的铅水,顺着莽古尔泰大牢外面的锁眼中灌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莽古尔泰松开了紧紧抓着栏杆的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而第一次看到了犹如戏子附身的黄台吉,刚刚从牢中出来的范文程也把身子躬的更低了。
这些事情的细节是代善不知道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莽古尔泰再也走不出来了。
喇嘛上师将小小的白色骷髅放在了代善的面前。
“两红旗您带出了,蓝旗估计会交给多尔衮。黄台吉的力量暂时没有人能抵抗了。”
瘦弱的犹如骷髅一样的萨满巫师说话了。
“除了林中的神明,谁又能够掌握着长生不败的力量?且等等看。王爷既然已经忍辱负重出了牢笼,何苦又要回头去看陷阱里面的美味?”
代善听了莽古尔泰的遭遇,越发觉得自己的决断是那么正确,也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两位谋士是多么的有见地。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出来了,两位上师也松快一些。在上京的时候,两位连大门都不出,这可是没有人盯着了,不知道两位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对蒙古各部又有什么想法?”
这一次,代善的请教是诚心诚意的。
“这又是黄台吉的遗漏,也是王爷的运气。”这一次确实萨满巫师先开口。
“王爷请看。”
萨满巫师用手蘸着矿物颜料,在地上勾勾画画。
“我替王爷选择这个地方,与黄台吉隔着阿尔干山。他若是想对您不利,必须要跨越阿尔干山而来。只要我们在阿尔干山的山口放下哨兵,就能够盯住他的动向,有充足的时间做好我们的布置。黄台吉不知道的是,现在所有的萨满都是您的眼线。更何况,我们也已经开始在山口修建了卜愣寺。”
喇嘛上师点点头。
“三千僧人,只要半年时间就是三千僧兵。”
“至于蒙古人……”萨满巫师看着喇嘛上师,后者接着说道。
“我可以作为王爷的使者,替王爷坐镇蒙古王帐。黄台吉想不到,但是我可知道蒙古王帐有多少的财富。王爷放心,往后的财富可要比在上京多得多。”
“嗯。”代善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合掌说道。
“那就这么办,麻烦上师了。上师如果需要,本王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中,可以随意选择勇士在身边随身服侍。”
“那倒不必,我走一路讲解一路佛法,等到了王帐的时候,估计又能给王爷带去一千僧人。”
这时候萨满巫师又接上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王爷,一个强有力的武装,才能吓破那些肥头大耳的王公贵族的胆子。我和巴克尔带着五千人出去,替这些王公贵族们清扫一下草原上病羊。让您和您的武力成为草原上挥之不去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