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松款式的草绿色运动套装穿在林碎身上并不显得臃肿,没有拉上拉链的外套两边分别印着“发”与“财”的大字。
前一晚下了雨,早晨还有些积水的街道上现在已经变得干燥。
林碎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太阳,没好气地说:“这鬼天气,比我高低不定的薪水都变化得快。”
走在林碎身边的钱知璟听见她的吐槽,真诚发问:“你那点薪水,还能分高低?”
林碎僵硬地转过头,五官肉眼可见地变得扭曲。
“哈哈哈还好啦我们都是同事,这点玩笑根本没什么啦哈哈哈,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就因为我是个穷得只剩有病的打工仔吗?拜托,我一点都不在意。我根本就没有事啦哈哈哈哈沙啦,把你们这群有钱的公子哥豆沙啦。”
尖叫,扭曲,阴暗,蠕动,在潮湿地角落爬行,分裂……
姜厌被林碎吓得习惯性腿软,扑通一声给跪地上,大喊道:“救命啊,林碎她终于疯啦!”
花花蝴蝶男与常安相拥而泣,他闭着眼朝林碎哭喊:“呜呜呜姐,你别咕蛹了,我害怕呜呜呜。”
“我精神状态挺好的呀,我神状好挺态精的呀,精我态神的呀状好挺,好态我的精神呀挺状,状的我神呀精好态挺,挺我状精好态神的呀。对啊对啊,我没疯啊,我疯没啊,我啊疯没。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扫堂腿!回旋踢!龙卷风摧毁停车场!羚羊蹬,山羊跳!乌鸦坐飞机!老鼠走迷宫!大象踢腿!愤怒的章鱼!”
一时间林碎一行人周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片刻后,恢复正常的林碎荣光焕发地站在钱知璟身边,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闭口不提方才发生的事,他们是真的害怕林碎再发疯。
只有钱知璟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把我当同事,我以为你把我当ATM呢。”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不要提钱,一点都不真诚。”林碎露出忽悠人时的招牌微笑,“但我们之间可以提,因为我们的关系是虚伪的。”
与说出口的话不同,她的眼神中透露着真情实意。
“好像到了。”不知周一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说话的同时很自然地挤开了林碎身旁的钱知璟。
钱知璟转头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了周一,不过他并不意外。
那小子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贴在林碎跟前。进入异化区这么久,林碎的日常就是一脚将周一从自己身边给踹开。
“这里是…小镇外?”龙傲天小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一行人根据林碎从米希伦夫人口中套出的线索来到小镇的边缘,这里就是那群兽头人口中的外面。
望着眼前茂密的树林,姜厌莫名回想起穿得跟圣诞树一样的林碎在红鼻子游乐园的绿化带的树上荡来荡去。林碎根本不知道,这事究竟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姜厌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想要强迫自己将那一幕给忘掉。
可惜他忘不掉,忘不掉啊!
常乐:“看来,我们是解锁新地图了呢。”
“那大耳朵兔子说那个非埃住镇外,原来这就是它们说的‘不是小镇上的人’啊。”
花花蝴蝶男口中的大耳朵兔子就是米希伦夫人,大概是这几天提心吊胆得太累,他现在居然也有了些火气。
“亏得我还以为这有什么隐情在里面。”
龙傲天小姐发现了盲点,说:“或许真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呢,不然为啥就它住镇外。”
向前再了几分钟,拨开前方挡路的灌木丛,他们便发现树林中有一座木头搭建的小屋,像是童话中隐世而居的魔女的居所,翠绿的爬山虎顺着屋外的支撑柱向上延伸,大有将整栋房子都吞之入腹的阵仗。
“这应该就是米希伦说的地方了。”
林碎走上屋外的台阶,在敲门问好之前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露台上摆放着一套桌椅,围栏边花盆里的花朵东倒西歪,原本娇艳的小花被踩入泥里,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林碎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过多在意。毕竟前一晚还下了一场不小的雨,脆弱的花儿被猛烈的雨滴打落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花盆...”姜厌忽然意识到什么,快速上前将虚掩的房门推开,“坏了。”
紧跟着姜厌进入房子的钱知璟大喊道:“别进来!”
林碎猛地拉住将要进门的多琳的手臂,在她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时,摇了摇头。
“别进去。”
“怎么...啊!!!”花花蝴蝶男吓得瘫坐在地,瞪大双眼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他他他他死了?”
屋子中央倒着一具身穿家居服的无头尸体!尸体朝着出口的方向倒下,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只要走入房子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它。对于他们那几个普通公民来说,这也算是一股不小的视觉冲击。
“什么死了?你个大男人,不要那么一惊一乍...”
龙傲天小姐一边鄙视着他,一边走入房子内,待她视线扫到屋内地上时,接下来的话语死死卡在她喉咙上,咽不下也吐不出。
她似乎也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她强忍住尖叫的冲动,紧紧闭上了眼睛。
身后戴眼镜的女人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背部安抚着。
常乐走到花花蝴蝶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你们先出去在门口等我们吧。”
温润的嗓音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轻柔抚慰着几人充斥着恐惧的心灵。
戴眼镜的女人点点头,揽着龙傲天小姐就向门口走去。
瘫坐在地上的花花蝴蝶男抱着钱知璟的腿不肯撒手,哭道:“呜呜呜,我腿软,站不起来。”
钱知璟弯腰将他扶起,拖着紧闭着双眼死死抓住他胳膊的花花蝴蝶男走到门外。
“我们已经出来了,你可以放手了。”
闻言,花花蝴蝶男才颤抖着松开手,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说:“我嘞个豆,差点尿裤子。”
钱知璟不放心地对着屋外的四人嘱咐了几句:“你们就在这等我们,不要乱跑,就算听到有人喊你也不要答应,也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有什么事叫我们。”
说完他转身又走进了房内。
原本温馨的屋子在进入了几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们后,显得有些窘迫。而他们在这屋内活动也有些束手束脚。
林碎自从看到倒在屋内中央的尸体后就直接蹲在它旁边观察着,片刻后又站起身拍拍衣角。
她转动着眼睛在屋子内到处搜寻着,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地平静,就连一丝破绽也找不到。
放在沙发旁小桌子上的红茶早已凉透,散落一地的书籍似乎是明白了此刻的处境,它们倒在地上为它们的主人举办了一场吊唁礼。
一切都是那么地,祥和。
除去在这个屋子内到处翻找线索的男人们。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就会先从尸体上找起。”林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姜厌身后,笑着说道。
姜厌虽不小心被她吓了一跳,但好在自身适应能力不错,这次没有腿软,只是心脏差点被吓停了而已。
差点升天的姜厌忍住抬手掐住自己人中的冲动,听从林碎的建议走到尸体旁蹲下观察。
尸体呈背部朝上的匍匐状,左手直直伸向前虚握,像是在努力抓住什么东西。颈部断口并不平整,但又十分利落,没有多余的刀口,绝对是一刀就将头颅给砍下的。
至于为什么会不平整,姜厌猜测凶手很有可能是使用了某种有幅度的凶器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从断口处血液飞溅的形状看来,尸体正前方的血迹与其余地方明显不一样,但姜厌又具体说不上来到底哪不一样。
正当他有些发愁时,林碎慢悠悠走到他身旁,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说道:“还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吗?”
“什么往前...”姜厌闻言抬头看向林碎,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幕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
天花板上同样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姜厌瞬间明白这不对劲究竟是从哪来的了,再看尸体前方已经有些发黑的血液,他发觉这尸体身上的谜团是越来越大了。
林碎见姜厌终于注意到关键点了,便转身抬脚走到尸体的脚的位置,确定自己差不多与尸体原先站立的位置齐平后,示意姜厌再次抬头望向天花板。
不对,这个位置不对。
正常来说,从伤口喷出的血液会以伤口为圆点向外扩散,在平面载体或者血迹与载体之间呈近九十度直角时,喷溅出来的血迹形态在一定面积内是均匀分布的。如果被害者是站在某一个点,血液从伤口喷出的同时人向前倒下,那么喷出的血液必会随着伤口向下,天花板上的血迹也会有一段向前延伸。
但此刻,林碎面前的尸体按照它倒下的地点推测它所站立时的原点,与天花板上血迹的位置并不吻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尸体还真是自己往前走了一段路吗?
姜厌觉得这事大概是搞错了,不然就是他不小心中了异种的计,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扭曲了。
钱知璟也从进门后就注意到这地上的尸体,但他并没有在这上面付诸过多注意力。根据以往的经验,合理怀疑这是异种戏弄人类的手段,也就是,基本没有搜寻意义。而且还得时刻警惕这尸体突然“活”过来攻击他们。
常乐毫不在意地说:“应该是异种捏造这场景出来时出现了bug吧,它们对细节的把控还是那么糟糕。”
林碎听罢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怀疑的姿态:“唉,你们以前到底是怎么做的任务。不能是全凭运气吧?不能吧?”
“那你的意思是?”
钱知璟四舍五入是这群人中跟林碎共同处理异种次数最多的人了,他知道她对异化区和异种的处理方法与他们有着天差地别的理解,但她总是能比他们快一步发现奇点,而且仔细算起来,林碎不止是他们的前辈,还是部长钦定的队内指导。
所以她就算是如此质疑他们,钱知璟也只会认为她在纠正他们的错误。
“我的老天鹅,陈过那个小贱人,居然拿钱不办事。”
钱知璟觉得林碎虽然平常贪财、嘴毒、小气、斤斤计较、不爱动弹、死鱼眼、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精神状态不正常以至于随时随地都在发疯,但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很靠谱的。
就比如现在,林碎还会为他们打抱不平。
被冠以“靠谱”之名的林碎十分懊恼地自言自语道:“我真傻,我怎么没想到呢?认真上班的第一天,当牛做马的每一天。陈过,你小子开悟得比我早啊。”
钱知璟深深地闭上眼。相信林碎是他脑子有毛病,再为林碎感动一次他就是狗!
林碎反应自己暴露了,拳头虚握挡在嘴前,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试图蒙混过关,“咳咳,我的意思是,这不是那什么,呃异种捏造的虚构场景。”
“所以,这尸体真是自己朝前走了几步?”常乐的表情有些古怪。
“应该没错。”
林碎让周一将尸体给翻个面,一边解开尸体衣服上的扣子观察身体上的变化,一边讲解道:“异种扭曲现实的方式大概分为两种,幻象和污染。”
幻象就很好理解,字面意思,要么凭空捏造,要么在真实上套一层虚幻的壳子,也就是真假参半。
而污染是最麻烦的,污染无孔不入,但人的脑子却不是完全密闭的罐子。
最简单的污染是洗脑,比如一直重复某个场景、声音。只要那些东西在人的脑子里留下那么一颗小小的种子,那么恭喜,接下来人生,几乎不可能再摆脱异种的控制。种子终有一天会在某个夜晚,发芽生长,攀附缠绕,撑开大脑中每一个褶皱,直至将人完全扭曲。
林碎深刻地明白,利用洗脑来控制人类的,不止异种。
“这些我们都知道。”
“是吗?那你们是如何分辨真实又如何避免被污染扭曲的呢?”林碎继续问道,“异管局的那群人,没教过吗?”
“这个...”
姜厌与钱知璟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看向蹲在尸体旁的林碎。
林碎抬头望着他们,扫却平常不正经模样,一字一句问道:“真与假之间的分别,你们如何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