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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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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我把曾煦带回了宫。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这个行为,就像曾煦也无法解释他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时机来找我。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甚至可以称之为挑衅的事,而且是堂而皇之地在做。但我们都没有任何一点害怕的感觉。

后来我想,可能是我们都疯了。

没有参照的对象,我不知道那些比我们聪明的、愚蠢的同时代的人来到这儿会有怎么样的应对。但我和曾煦,起码是我,确确实实是只能做到这样了。我没有问曾煦在过去一年过得如何,而他也没有问我。这一段日子,于他于我,都不是什么值得同对方分享的内容;或喜或忧,都只兴自己嚼碎了再咽下去。

可是等我的理智回归,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忽然而至的陆云暮的消息。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陆云暮,不知道该怎样同他说我言行不一,一边说自己不想当皇帝,一边又坐上了这个位置;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我薄情至斯,他前脚刚掉下悬崖,很快我便又勾搭了许多人,如今满朝都知道我是个薄幸的断袖,八卦传得漫天,其中却也不曾有他存在。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告诉他我已经变了,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我。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听到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所以等我和曾煦立在书房里,屏退他人,我听见他避而不谈陆云暮的情况,只说什么遗志、公道,我却忽然松了一口气,松快到简直要头晕眼花。

而后我在满眼星花里朝他笑着道:“明煦大师翻来倒去也只得这些说辞,朕也听厌了。”

曾煦却望着我道:“有些话,说多少遍也不会嫌多的。”

我正要反驳他,就又听见他道:“就好像有些人,过了多久也不会忘。”

我隐约觉出点不对劲来。

但我不懂曾煦故意戳我痛处的意义,总不能是报复我曾经戳过他痛处——我于是故做冷漠地看他:“明煦大师今日是以何身份同朕说话?你何来的自信,觉得朕不会处置你?”

曾煦看着我道:“陛下缘何要处置我?”

我也看着他:“你今天说的话,单是用谋逆的罪名都能死上几十次了。”

曾煦依旧盯着我,末了却笑了:“我的脑袋,陛下随时可以拿走。”

我心中的怪异之感愈发明显,就又听见他道:“只是曲闻的脑袋让我等到了陛下,我的脑袋,还请陛下莫要浪费了。”

我听得愣住:“你——你竟存了死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但我随后恍然:“不,你是……你是,你是想借此手段让我心生愧疚,继续替你做事……曾煦,你竟然还在在算计我!”

曾煦却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困窘,只淡淡道:“谢储一直在问我火药的下落。”

我没听明白。

就听曾煦继续道:“他的说辞同你曾经劝我的别无二致,但事实如何,并不由他说了算。这批军火需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到你手中,陛下,我这颗脑袋,着实有用啊。”

我到这时才明白他的想法:构陷,鱼死网破,又或者说,极限一换一。我沉默一会儿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你非要置他于死地?”

曾煦答道:“我斗不过他,想来你也不行。偏偏他身份特殊,只能出此下策。”

我又问:“我确实斗不过他——但他在其位,也算是谋其事。我不得不说,有他在,朝廷各项事务都要顺利许多,就连京城百姓日子都过得要比从前好。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并非是油盐不入之人,你为何不试试去说服他?”

曾煦望着我,忽然道:“你觉得你我,比这个时代的人强在哪里?”

我一时茫然:“……强在哪里?还能有什么强,我差得太多了。我被所有人算计,你现在却问我这个……”

曾煦却摇头:“齐文裕,你被吓怕了。但你莫要忘了,你我见识过的世界物产何等丰饶,天地何其辽阔。而你我所体验过的人的权利和尊严,又如何是他们能想象——”

“时代的局限性,让你我同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走在同一条路上。再优秀,走在错误的路上,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曾煦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太会蛊惑人心。我十分畏惧,畏惧再过不久,我便成了自己都憎恶的模样。齐文裕,在这点上,你比我要强太多,接下来的事交给你,我非常放心。”

我原本还在出神,听他说完只能震惊地看他:“你,我,我何时答应你了?更何况你说得容易,制住了谢储又如何,我又没有人手能控制他们……”

曾煦却道:“你没有问过陆宁陆大人吗?”

我听见这个名字便忍不住皱眉:“我怎会没有问过。他怎样都不愿参与,他本就是留给谢储用的人,又怎会……”

曾煦却道:“此一时,彼一时。”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现如今的确是不一样了。

倘若我以谢储谋逆的理由去找他……

但我很快止住了这个想法:“他是谢氏费了好大一番计谋才留住的人,他不会帮我的。”

曾煦依旧看我:“有没有可能,他本就是留给你的人?”

他道:“我依旧觉得,谢大将军的目的,就是要颠覆世家。”

一九三

我不懂曾煦为何对谢修抱有如此大的期望,正如我不懂为何形势仿佛又变了个模样。

我什么都看不明白,但好像一切又已经很清楚了。

曾煦要以自己为诱饵,将谢储和谢氏污为谋逆之人,我则去以此去找陆宁,要他履行自己护卫家国的承诺,趁机将谢氏一网打尽。

这之后,我的目的可以达成,曾煦的期望也能延续。

逻辑十分通顺,内容极其荒谬。

怎么会有如此简单的权力争斗啊。

我坐在书房想得眼睛发直,不由己地便又想起陆云暮。

想来今日的变故皆是是因他而有,好像每当他出现,我总是能经历些说得上好的改变,而我于他,却总如灾星降临。

我实在不该有什么奢望了。

我正想得郁闷,就见有行从门外进来,说荣王求见。

我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暗下,不知道他这时找我能有什么事。想了想,我还是让他进来。

哎,说点别的,也让我放松一下……

我本是这样想的,等见到荣王时却见他朝我行过礼便苦着一张脸慌忙道:“陛下,臣弟此话真不能不说了!臣弟知道您忙,但是,但是您好歹,好歹雨露均沾不是!”

我了然:哦,又是宋小哥的事。

宋小哥又有什么事找我?

我接过他递来的花瓶信封,拆开信一看,果然又是满篇诉衷情。我用以往的解法看了几遍依旧不见其意,只好放下信,盯着花瓶看。

这花瓶是支满身青花,画工精细,花叶栩栩。只是寻常满身的青花多为循环的纹样,这一支倒是花花不同,却又不嫌杂乱,可见功夫之深。

等等。

花花不同?

我抓着花瓶仔细看去,就见每一朵花花蕊的位置线条曲错,似乎是一个个扭曲的文字。我认真辨认,果真看出了不同。

花瓶上的字,是宋小哥给我的话。

那上面写着:谢氏的账本,如今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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