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我听见陆云暮说十八岁生辰,当时就一个激灵。
好家伙,多久没听过人提过了,差点忘了我这辈子也快是完全行为能力人了。人生真是难以预料,上辈子十八时哪儿想过下辈子的十八这么热闹,当然要是能早点知道,我肯定不来就是了。
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话从陆云暮嘴里说出来就很奇怪了。要知道古人十五束发二十加冠,十八这个岁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他为什么会特地为了我这么个生辰跑回来的?
可这么多年我也没感觉这人有被穿了的迹象啊。但要不是这样,一个古人怎么会对十八岁这个岁数这么在乎?难不成是他师兄我老乡传播科学文化顺便也把这个新概念传达给他了?
那也不对,这个生日放在现在这年月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意思啊。在老家满十八成年了好歹本人注册游戏账号终于没有防沉迷系统了,放这边,成年时间就纯是个形式,高兴了想几岁加冠就几岁加冠,不然齐文初怎么十五岁就加冠建府了,说到底一句话的事。
所以陆云暮跟我这么说又是个什么意思?
要命了,最近需要动脑子的事也太多了吧,我真的想不明白啊!
我脑袋发木,回过神再去看看陆云暮,就见他面色消沉了下去,嘴唇张开又合,手伸进胸前衣襟似乎是要拿些什么,却不知为何突然颓然放手,定定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要离去。我被他看得忽然一阵心慌,当即便张口喊他:“你先别走!”
陆云暮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我看着他的背影,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喊了这么一句,却又觉得心上一松,终于捋出句能说出口的话:“陆云暮,你是不是记性不太好?”
他没什么反应。
我想了想,又向前走了几步,距离他便不过一臂的距离。
“陆云暮,”我小声在他背后又叫了他一遍,“你要给我过十八岁生辰,来得太早了点。我今年,该是过十七岁生辰。”
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非要说,今年是齐文初过十八岁生辰啊。”
话刚说完他耳朵就红了,我往侧边站了站,正看见他整张脸都红了。他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朝着我我结结巴巴:“我,我不是……”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事,十七还是十八又有什么不同。我这里事杂,你先回家去吧,过几日我生辰,请你喝酒。不过,大约那时,我也不该住在这里了。”
这次陆云暮没再说什么,点头应了,而后便跟着有行出了门。我站在原地有点发懵,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两侧太阳穴一片麻木,估计是思虑过度,加上昨晚还没睡好。一时间我就没什么兴趣再想这些胡七杂八的事,也不想再去吏部看齐文初脸色,干脆转头回屋继续睡觉。
总归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事态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能怎么办?
还不如睡觉。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皇帝老爹下旨给我加冠封王,着我生辰之后出宫建府。
七十
我封王建府这事谢家比我重视也就算了,齐文初不知道怎么想的,老是没事就跑来替我盯进度。说到底建府不是凭空搭个新的出来,而是从皇帝老爹名下的宅子里分出来再建的,分给我的宅子和齐文初那间豪华的秦王府离得倒是不远,却也没近到让他能打着兄友弟恭的名头天天上门的程度。我十分怀疑他是要在我那宅子里装点什么东西,干脆嘱咐替我监工的有行不让他进来。
吃了闭门羹的齐文初很是阴阳怪气了我一番,我假装听不见,利索地同吏部的教习先生拜别,转头去工部躲风头了。
现如今我与齐文初是皇帝老爹仅有的两个成年儿子,不出意外,太子该在我们二人中间产生。明面上我俩的关系还说得上平静,但我一日不主动退出竞争,暗地里的波涛汹涌便一日不会停。不过我与齐文初虽然都入了六部做事却都没有领官衔,也就不必上朝,于是朝堂上他们怎么互相下绊子争权力我一概没亲眼看过就当不知道,安安稳稳跟工部一群理工男研究我一直没琢磨明白的大棚技术。齐文初一门心思结党,劲儿全使在吏户兵的权力机关,他不理工部,正巧方便我不去理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宅子修得十分地赶,工部的负责人很急,干活的匠人很急,谢家也很急,我外公谢岭就亲自来看了好几回。本来我就没打算怎么装修,于是紧赶慢赶不过小半个月时间就修好了。古代修房子也不用散甲醛,谢家替我算了个搬家的吉日,正巧就是我生日那天。
彳亍口巴。
我觉得谢家得庆幸遇到的是我,换个别人能让他们这么可心地折腾?当然我也得有自知之明,换个别人但凡有点上进心的,他们兴许也不能这么处处操心不是。
有得必有失,我自己一直躲在后头生命贵在静止,那就得有人把我静止的份儿也给折腾进去,不然这剧情怎么好看得起来?
搬家当天上门道贺的朝臣挺多,除却几个我认识的,大部分都是我不认识的,自然,和谢家熟的占多。也亏了我搬家和生日放在了同一天,光是搬家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多人上门,大约这就是谢家的意图所在?我一直挺奇怪这些人公开站队皇子夺位,就不怕下错注满盘皆失?转念再一想,他们依附的并非是我,不管是我还是齐文初上了位,操控事态的还是那么一群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没法笃定自己这边永远占上风,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下哪边的注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大碍。
场子虽然是我的,但主角不是我,因为我大舅谢修也来了。我挺久没见谢修,虽然他见我时依旧过分慈祥和蔼,我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老老实实叫人见礼,而后老实站在一边当立画。大约确实没人把我当主角,我陪着喝了几杯酒就觉得发晕,同大舅说了句出去散散酒气,直到我走出门也没人发觉我人出去了。我先是有点尴尬,但随后就还是觉得轻松,干脆自己到厨房拎了点点心淡酒,跑到后院池塘看我那池锦鲤去了。
我掰了点点心碎扔到池子里,而后扒在栏杆边瞅着锦鲤争食掀起一波一波的水纹,忽然觉得我这都自己独自住了,正是养宠物的大好机会啊。我上辈子就养了只狸花,可惜家里太小不经折腾,这辈子有这么大个房子,养三只五只都不叫个事啊……
我想得正高兴,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晋王怎么自己在这儿喝闷酒?”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齐文初那张脸。
忘了说,我现在是晋王,原本按顺序排应该是齐王,但毕竟我本身就姓齐,于是我就只能当晋王了。
我想想前厅里坐着的一众“谢党”,实在不懂齐文初来的理由,于是站起身向他拱了拱手:“秦王何时来的,我竟然没发现,实在是怠慢了。”
齐文初走到一边看了看池子的锦鲤:“方才到。没在前面看见你,便往这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果然在此。”
……是我错觉吗,我怎么觉得齐文初说话有点不对劲?他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我呷么着他那句“碰碰运气”,努力组织了句子:“让秦王见笑,我这是出来散散酒气,顺便逗了逗锦鲤罢了,也没出来多久。”
齐文初笑着点了点头,没拆穿我,反倒指着水里的鱼说道:“这锦鲤长得不错,可惜池子小了点。我有个别院,院中有内湖一座,养了些水生的鱼鸟,晋王有空,不如去我那走走?”
……
我去,敢情是来炫富的啊?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还得装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哦,有空我一定去!”
MD,当了成年人就得这么做作吗,还不如以前那样直接掰头,烦死了!
齐文初大概是真来炫富的,又跟我闲聊两句,贺了我句生辰就走了,临走时说贺礼放在前头让我记得拆。我逮了个空翻了下礼品单,秦王的后头跟着“东海珊瑚一座、东珠两串”,好么,果然是炫富来的。
我躲在池塘顶处的亭子里喝着那壶淡酒,仔细又想了一遍齐文初说的话。
确实是与从前不同了。
我如今是堂堂一国王爷,就算没人在乎我本人,但谢家都得借着我的名头才敢搞聚会,说实话,这成年远比我记忆里的来得意义重大。如果说从前党争还是半遮半掩,那如今就是把站场平白铺在我面前,我虽不是执棋的人,但每走一步都与我息息相关。
换句话说,我的命捏在他人手里,像个花瓶一般任人摆弄,不知什么时候就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我忽然明白,齐文初还是存着拉拢我的心。
之前直抒肝胆,如今钱币利诱,花样如何,都是要把我招安。可是齐文初未免太过吝啬了吧,我如果被招安,那帝位便与我无缘,就算我是个异类不在乎这个,但他这明晃晃糊弄二傻子的行为我也是真懒得理他。
反正这江山爱谁坐谁坐,往后数几千年咱们就是阶级敌人,你们不高兴,那我才高兴了。
想到这儿我才终于有些爽快,顺手把酒壶里的酒一口闷了,站起来时才发现这淡酒居然也醉人,我扶着石桌勉强站住,赶紧找了个石墩坐下。这一坐酒气便猛地泛了上来,我只觉一阵眩晕,靠着桌子便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时,未觉丝毫凉意,反而周身温暖。坐起时才发现我身上搭着件斗篷,而四周一片漆黑,只在我面前有一盏红烛发光。
“醒了?”
声音是从高处传来。我就着烛光四处看了一遍,发现不远处假山之上有圆珠样的光芒闪烁。我当时了然:“陆云暮,你竟然用夜明珠做剑穗,太过奢侈了吧。”
陆云暮从假山上落了下来,走上凉亭坐在我面前:“夜里赶路时用的,物尽其用,有何不可?”
竟然十分有道理,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一觉睡了得有三两个时辰,不是睡觉的点,此时没再说话,困意便又逐渐上了头。我正想起身回屋睡觉,却被陆云暮一把拉住了胳膊。
“晋王殿下,你欠我一杯生辰酒喝,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