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不管怎么说,谢储要走,我怎么着也得送送他。
谢储这个人十分的脑子好用,虽然嘴毒,但做事向来不是以理服人就是力挽狂澜,虽然他不怎么当回事,但钦佩他的人不少,而他此去又是放弃大好前程为国为民,反正最后送行的人乌泱乌泱的一大群,要不是我占着一个亲外甥的名头,还是当朝二皇子,估计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就算这样,人家文人雅士国之栋梁在一块畅谈治理之事,我也插不上半句话,只得坐在一边跟着听,不知哪位老兄说到情之深处,竟然泪流满面,我听着听着,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眼见着这就要哭成一片,谢储连忙起身告别,我随着众人起身,同他作揖而别。谢储下了长亭,正要上马车,忽然有马蹄声步步临近,还有那几声高呼:“谢容玉!”
我回头望去,看见一匹靓丽白马朝长亭奔来,马上坐了个穿朱红衣的人,被颠得襟袖飞起,临近了我才看出,来人竟然是那位长相异常扎眼的江南冯解元。
冯解元,后来的冯探花,现在应当称为冯侍郎。谢储这一科进士里升得最快的便是他,他没有谢储背后这样一大家子人压着,从翰林院出来便进了刑部,接连破了几个尘封要案,名噪一时,近来牵连吏部、户部的卖官案也是他协同大理寺一手侦破的。这人不一直和谢储犯怵吗,这时候来干什么?
等他下马走上长亭,我才发现他穿的朱红衣是锦绣的官服,乌纱还戴在头上,像是有公务在身,却临时起意骑马来此。
这人穿成这样是想干啥?来秀他的三品大员官服好看吗?
只见这姓冯的一步步朝谢储走去,也不朝旁边看,眼睛只望着谢储:“谢容玉,是你技高一筹,我冯知璧服你。”
啥情况,这俩人还打赌了是怎么的?
我:捧起瓜来.jpg
谢储站在马车前看着冯知璧把一番姿态做足,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淡淡颔首:“在下不懂冯大人在说什么。”
我看得疑惑,便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说话:“谢大人何时与冯大人有这般交情了?”
“我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们自诩清流一派的哪个不对世家虎视眈眈,这次谢大人自请外放,可不是打了他们的脸?你看谢大人的表情,哪里把他当一回事?”
“如此一来……”
我听得似懂非懂,那边,冯知璧满不在乎地一笑:“谢公子自然不会在意我这种草民,可草民我却不能不在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道:“永安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谢大人,治水乃是国之大事,之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登时哗然。
搞什么搞,两个京城最有前途的翰林学士都自请外调了?谢储也稀罕地微微收敛了表情:“冯大人,此事非儿戏,切莫因你我个人恩怨妄下决断,耽误了大事。”
冯知璧还是微笑:“谢大人多虑了,我势必不会拿国家大事和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只望谢大人不会因旧日过节为难在下,毕竟,永安治水,还要多靠九江同僚多多帮扶。”
谢储闻言便又变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此事定当鼎力相助。”
冯知璧笑容更甚:“如此最好。”
我:……
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不太对劲?
但看周围的人莫不是称赞两人少年意气,再不然就是有此人杰乃天下之幸云云,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我也只能默默看着,再伺机选个合适的时候离开。
这瓜不好吃,不吃了不吃了。
四十五
我吃瓜吃得高不高兴没人关注,某种意义上讲我这个皇子其实挺没存在感的,皇帝老爹不愿意搭理我,谢相忙工作都忙得脱不开身也没空理我,以前还有个谢储能带我出去玩,现在人走了,就连齐文初都不挑衅我了。这日子啊,真是……
爽啊。
谁都别搭理我,就让我这么混吃等死吧,看你们不如看我院子里的萝卜,诶我这萝卜苗怎么还不长啊?
我守萝卜苗的安宁日子,在谢储走后的第三个月突然地就给断了。
那时夏日炎炎,我正蹲在院子里狂扇扇子后悔没种点西瓜的时候,陆云暮把齐文初给我领了过来,这人进门第一句话就是:“齐文裕,你舅舅回来了。”
我舅舅?他不刚走俩月吗?这就回来了?不太符合政策吧?
齐文初看我满脸疑惑,不知为何突然生气了:“你大舅舅谢修谢玉郎回来了!”
我一时愣住了。
谢修?
这位只出现在我红包拜帖上的舅舅居然回来了?
也不知道齐文初哪儿来的火气,看我愣在那思考就又连嘲带讽:“这么大的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你于谢家也不过如此嘛。”
我:……
我转头看陆云暮:你把这炸药带我这儿干嘛来?
陆云暮难得露出个纠结的表情:“谢将军乃是本朝战神,民间声望极高,人说‘生子当如谢玉郎’,还有人将谢将军画成神像贴在门上,以保家宅安宁……”
哦这个我知道,之前过年谢储带我逛庙会时看见过,逛七家有八个长相,个个说自己亲眼见过谢将军本人,然后我就看谢储在那冷笑……
哦我懂了,齐文初是谢修迷弟。
怪不得天天跟我较劲,敢情是嫉妒我啊。真是的,早说啊,反正我舅舅……也算是他舅舅吧。
多个人叫舅舅嘛,嗐,我估计谢修也不会不同意。
我这时再问齐文初来意,才知道原来皇帝老爹把迎接谢将军回朝的事下放给了他,所以来我这儿问问谢修好恶。哪儿知道我竟然一问三不知,最后气呼呼地来,气呼呼地又走了。
这你不是难为人吗……我上一次见谢修时还是个傻子,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记得他的好恶?不过不提我还没想到,谢修长什么样啊?
正好这时陆云暮回来了,我随口一问,他略想想便点头:“小时候见过。”
我一下来了精神:“我倒是记不清舅舅长什么样了,你来讲讲?”
陆云暮憋了半天说了两个字:“好看。”
四十六
后来我站在城门口,遥遥望见猎猎旌旗之间走在最前的马上的人,第一次知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蓝色的天衬他,红黄的旌旗衬他,白马衬他,金属色的铠甲也衬他。似乎这世界上的颜色遇上他便都增色,而他在无论怎样的色彩中,都是最亮眼的那个。
我未曾想到,我竟与这样的人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