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城的疫病反反复复,但是总归比之前好了很多,只要不与病患近处都还算控制得当,丁八自从祈在野与宋书禾前后去了都城之后心里甚感不安,连年夜都没吃上几口饭,步流筝敲着碗给丁八夹了一筷子菜,说“别等他们回来了,你都饿死了。”
丁八扔了筷子说“跟你似的没心没肺的呢,此去能不能回来都另说!”
步流筝喝着汤说“祈在野回不来你就是大帅了,丁指挥使不高兴吗?”
丁八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揪着自己领子说“少阴阳怪气的,谁稀罕啊。”
步流筝垮着腿说“等你这句话呢,说吧,你去还是我去?”
丁八还没说话,步流筝赶紧接话说“好好好,猜丁壳。”
冯珍珠没吱声,与东方修一起端着个大碗吃饭。
步流筝站在军营里伸懒腰,对冯珍珠说“从前我在都城的时候每年过年都扎爆竹,现下过年就咱几个,冷清。”
冯珍珠说“爆竹,好玩吗?”
步流筝蹲下与冯珍珠平视,说“珍珠没玩过爆竹吗?
冯珍珠说“没有,我不爱玩。”
步流筝说“是宋书禾扎的不好吧?”
冯珍珠说“过年宋书禾一个人吃饭。”
步流筝说“宋大人没有与珍珠一起吃饭吗?”
冯珍珠说“他没来。”
步流筝说“以后每年过年都与宋书禾一起吃饭好不好,啊,但是估计还得带个祈在野。”
冯珍珠撇过脑袋去,说“我不稀罕。”
步流筝笑着说“行,那还是让宋书禾一个人吃饭。唉。他这个人本来就难伺候,又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每次都挑挑拣拣的,懒得伺候,爱吃不吃。”
冯珍珠犹豫了一下说,“宋书禾喜欢吃鱼。”
步流筝说“从前步府还有烟花,每到年关我爹就会给放许多,好想再看看。”
冯珍珠说“很好看吗?”
步流筝说“好看啊,等回头事儿都解决了,带你去放烟花。还有狗炮,扔出去就炸了。”
冯珍珠点点头,搓着手哈气。
***
年初一,宋书禾又一人坐在将军府,衣冠整洁,穿着白色的氅衣,好似在等人,一会儿之后,去给古先生上香,古先生不知道敛在那里,宋书禾就来古先生的药房祭拜,浓重的药味儿又塞入宋书禾的鼻腔,宋书禾就躺在古先生药房的柜台里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初一的夜,宋书禾没关门,宋书禾需要冷风吹散他后背疹子带来的热痒,宋书禾觉得舒适。
陆牧英到底想做什么,除了近乎癫狂的想要一步步握住隶朝的权力中心,让张秀合掌了了御史台,让巴淮掌了皇城司,将枢密院闹的鸡犬不宁,而二府三司的谏言与呈表统统驳回。
隶朝的办事章程繁琐,就算是他陛下想做的事都下头半起来都得绕一大个圈,陆牧英干的最大的事儿,就是想将国库直属于自己,太后大娘娘听闻此事便用寿辰为名,将大臣们统统聚了一堂,寿辰本该在年后,但是大娘娘直勾勾的就要提前贺,混官场的谁不明白这个事儿。
国库之争之时太后与陛下的一个开始,而送上门来的祈在野,是太后拉拢边辽势力的最好的机会。
宋书禾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夜,枕着药味儿总让宋书禾想起在古先生这里的两年,宋书禾瘫着身子,蜷在古先生的椅子上,将脚撂在柜面上,这药房空了几月,没什么人气,宋书禾偏过头看见身后的药柜,写着“当归”二字,宋书禾又睡了。
***
初二的日暮,年味还没散,这都城的酒楼里醉死的那些人好像就是去年的同一批,宋书禾看着是这样。
宋书禾往这城外头自己僻静的农舍走去,宋书禾得回去给母亲上个香,未到街道最繁华的地方,宋书禾听到消息——御史台的大人们好似都在找药房看病,说是身上发痒,起了红疹。
但是他们起了红疹野不耽误年关拜年,一日都不知道要去吃多少次席面,现下的都城,药房成了最时俏的买卖,老道的大夫瞧一眼就知道是疫,这会儿御史台还瞒着老百姓,但是架不住人多口杂,过年交互的人流众多。
初二的夜,宋书禾看见太医署的人急急往宫里去。
宋书禾闭目又睁开,月如弯刀,
宋书禾又来到了御史台,今儿没几个人。
宋书禾手上的红疹已经连成片。
宋书禾又坐在那条圈椅上,扶着刀问“别来无恙?”周边的人正要辱骂与出拳,宋书禾说“不妨去街上打听打听,哪还有卖鬼箭羽白芷这些药材?”
宋书禾团着手说“若是把我杀了,谁也不知道那些药在那里。”
宋书禾说“想法子吧,或者是联合百姓,或者是去找大娘娘,或者别的什么法子——
我只要祈在野。”
“他若死了,谁也别活。”
宋书禾拖着鬼刀,走了。
“宋书禾是不是疯了?”
“他疯不疯还重要吗?”
“张大人也起了疹子了!你快去看看过年这几日与你同桌吃饭的人现下如何了!”
“我怎么觉得宋书禾不是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宋书禾开玩笑?”
“你赶紧去找枢密院啊!”
“现在我们御史台的人去哪都得被赶出来!”
***
都城疫病的消息一日千里,吓的城里头的人人心惶惶,都说这宋书禾为了祈在野将疫病通通带到了都城,现在第一批御史台的人已经开始犯病,听到的消息的人以讹传讹,都觉得自己个儿身上也痒,挠着挠着就觉得自己说身上也起了红疹子。
太医署的人急急去了太后大娘娘的宫里,轮番着守着太后,这消息让药材的价格成倍的翻涨,宋书禾放出风声去,这病头几日不显,一旦开始烂了无药医治就是必死无疑。
朝廷的大臣们本就觉得陆牧英对祈在野的虐待太过,就算是想要兵权野不可这般折辱守疆大将,若此事再酵,怎还会有人愿意去守边疆洒热血?
众臣里头夹杂着对宋书禾的辱骂,夹杂着自己个儿家里亲眷病了的怒气,也有对祈在野的同情,毕竟人家真真是为了崇城的百姓进城求药的,再怎么过,再有什么误会与仇怨,此刻不应当以生民为重吗?
众人已经求到了太后大娘娘门前,意思很明显——逼太后大娘娘,将祈在野解开囚禁。
太后大娘娘的里也乱成了一锅粥,宫里的疫病,最开始就来自太后宫中。
大娘娘找内侍传话:将军少年英雄,求陛下开恩。
大娘娘用了开恩两个字。
里面有多少意味都可以自己揣摩。
陆牧英听到此刻不怒反笑,拖着长长的黄袍坠着成片的珠玉,往祈在野的牢笼走。
祈在野蹲在笼子里,就看着陆牧英笑。
祈在野的眼睛好久没见光,刺的有些疼。
陆牧英狭长的眼尾像尖刀,笑起来好似来索命,他敲断祈在野脚踝的时候快乐得无以复加。享受的表情祈在野至今难忘,陆牧英拖着祈在野的锁链,一扯起在野的脖梗就被密密麻麻的针刺的涨得通红。
但是祈在野没有后悔过,大军与书禾,他没有两难,他两个都想成全。
祈在野的脚踝断了,被拖走的时候只能靠膝盖来爬,陆牧英说“瞧瞧,我还以为我们那么高洁的宋大人不会做这么丧良心的事儿呢。”
祈在野嗓子充血,青筋暴起,说“你敢动他,我杀了你。”
陆牧英一走一扯,说“就你?”眼角发不屑懒得遮掩,陆牧英说“不是你跪在城门与我求药的时候了?祈在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光荣,特伟大啊?”
“我觉得你特好笑,死便死了,要你来充什么大英雄?笨蛋,我就更喜欢宋大人,你看看,宋大人都不需帮手,一个人就将这都城的水搅和成这样。”
“真不知道他怎么看上你的。”陆牧英又扯了一下祈在野,一脚踢在祈在野的耳朵,祈在野的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听见陆牧英的自言自语“这宋大人的借刀杀人玩的好,但是他觉得我真真能被谁钳制了不成?他们爱死不死,与我何干?”
陆牧英笑着合不拢嘴,说“笨蛋,这多好,我早就想换一批听话的了。宋大人这一办法,还让我省了不少力气。”
陆牧英还想说话,祈在野飞身一扑,便要把陆牧英压在身下,祈在野狠狠朝着陆牧英的脸淬了一口痰,巴淮上前去拉,将祈在野狠狠的压制在身下。
宋书禾站在远处,看着山羊山,花了三天。
大喜找到了。
祈在野的脸与巴淮紧密相接,反倒是祈在野不撒手。陆牧英拔出了巴淮的佩刀,此刻就要一刀往祈在野的脖颈上去。
太后宫里的内侍与婢女也长了红疹,他们心里都知道,陛下毫无人性麻木不仁,根本不会因为百姓与百官而将祈在野交出去,但是祈在野一死,陛下不会救他们,宋书禾也不会救他们。
他们只等在暗处,看着祈在野在陆牧英刀下。
宋书禾在都城三年恨他的人极多,但是尊崇他的人也不少。
宋大人向来说话算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只要把祈在野交出去,自己就能活!
不然迟早与崇城的传闻一样,烂成一滩肉泥然后一把火烧掉。
众人皆知,药材在宋书禾手上,这会儿一拥而上,还有人通知了跪拜的百官,将祈在野从巴淮身下拽了下来,祈在野满脸是血,此刻去擦去了身上的血污,扯开了领子,成片的红疹。
巴淮倒退几步,看这陆牧英,陆牧英此刻惊觉祈在野照着他的鼻尖吐的痰,陆牧英闭紧了眼睛,又睁开说“滚开!”
陆牧英一甩袍子说“急什么,多的是药。”
宫里的药已然让太后宫里的人翻了个底朝天,有太监大哭道“陛下,没有药了!陛下!”
来自山羊山的十发鸣镝,放的人是宋书禾。
众人趁着陆牧英愣神的一瞬,读懂了多番意义。
***
宋书禾策马来到皇城门口,外头还加了一件祈在野的大氅,实在太大,埋的宋书禾只有很小的一只。
祈在野在冬日,赤着脚,一步一个血脚印,脖颈的鲜血没有停过,他的右手垂在那里不能动,他长了好多胡渣,发髻杂乱,拖动的锁链让宋书禾心痛不已,祈在野看着宋书禾,都不知几次重心往前,无法再动,祈在在咬牙的腮明显,却勾了一个笑。
祈在野的额间都是汗,混着血往下流,在众人离远围起的人墙,一步一步的走向宋书禾。
宋书禾解开自己的大氅,单膝跪着为祈在野穿上靴,宋书禾看见祈在野的脚,伸手去扶,慢慢穿靴,说“回去给你洗脚。”
祈在野哑着嗓子说“手背怎么上伤了?疼不疼?”
宋书禾抬头笑说“与珍珠玩爆竹,没扎好,烫了,不疼,将军无须担心。”
宋书禾转身拖着鬼刀,劈砍祈在野的脚链,一刀,两刀。宋书禾没什么力气,学着祈在野提鬼刀的模样,手上起了筋,说“宋大人是个书生,将军见谅。”
宋书禾看着他的脖颈的铁圈,扣子已经深深陷入祈在野的皮肉,宋书禾温柔的说“小野,宋大人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一如从前宋书禾手心换药的时候一样的对白。
祈在野说话生疼,假装轻松的说“宋大人会什么故事?”
宋书禾眼神温柔,说“小野可知道为何都城的大雁秋天要飞着去边辽?”
祈在野还没说话,宋书禾手持祈在野当年送他的匕首一把皮肉里的锁扣挑出,“因为走着去太慢了。”宋书禾即刻捂住祈在野后脖的血流,紧紧抱着祈在野,手臂的颤抖祈在野完全能感受到,这囚虎的项圈应声落地。
祈在野说“别吓着宋大人,也别,弄脏了宋大人。”
宋书禾说“回去伺候将军泡汤,水该烧上了。”
祈在野断腿无法上马,十二永远留在了去年,身后的大喜等人策马而来,祈在野的脚踝断了,刚刚从宫里走出城外的着几步,已经让他气喘吁吁,每一步,都痛的如千百根细小的竹子扎入。
宋书禾站在祈在野面前,才到祈在野的胸前,扶着祈在野上马,看见陆牧英拍手欢呼的模样,说“陆牧英,别再疯了,你好恶心。”
陆牧英笑意满脸,摊着手说“那又如何,祈在野还能射箭吗?他已经废了,我不在乎的,他两截还是三节,与我何干呐?”
陆牧英看着祈在野,欣喜的问“在笼子里吃的马肉,好吃吗?”
陆牧英说“怕你尝出来,我特意参了鸡肉呢,你吃的呀,是那马的舌头,最嫩的那块。”
陆牧英掸着袍子,说“听闻这马是祈老侯爷最宝贝的,你瞧瞧你,连个马都护不好,难怪护不住你爹。”
陆牧英说“祈在野啊祈在野,你我的爹都死了,凭什么你还能是个好人啊?凭什么你与我不同啊?你到底爱不爱你爹啊祈在野?你跟我装你娘的圣人呢?废物余料,令人作呕。”
已经有大批的人围在午门,陆牧英拿剑指着宋书禾,狞笑说“通通都死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