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禾就在这偏殿,坐得这屋里都暗了好些,坐到茶水都续了三回,辽国大司礼的大人终于踏着暮色进了殿。
宋书禾拜礼道“久仰了,李大人。”
这位大人长了一张笑脸,有两撇小胡子,眼睛睁开与闭上都差不多,都瞧不见眼珠子。
李大人倒是与之前的三位态度截然不同,不但是满脸堆笑的跑着进殿的,这会儿又是急急的约宋书禾去赴宴。
李大人一脸歉意,说“实在对不住了宋大人,本以为红棉陪着宋大人同游大辽,没想到这个红棉送到此处便自行离去,独留宋大人在此等候,实属无礼,宋大人莫怪,来来,宴席已备。”
宋书禾随着李大人往殿内走去,这殿与隶朝金碧辉煌的大殿不同,能瞧见的都是朱红色的楠木装饰,抬头能看见穹顶刻画了各色的祥云,辽国的壁画与木雕分外能捉宋书禾的眼神。
宋书禾望去,远处最上头的巅峰权位上立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鹰,这会儿好似狠狠盯着宋书禾。
但是宋书禾觉得这鹰雕的看起来傻乎乎的。
一进殿地面铺了黑红相间的绸踏,一人一桌食,这会儿对面已经有七八位大人已入座,见了宋书禾都起来做礼,今日辽宗并未来,来的都是大司礼的大人们。
宋书禾入座,便有大人冷哼一声,宋书禾身后的东方修也冷哼了一声。
有人轻轻说“三年就打一回胜仗,也好意思来?”
东方修显然是记得当时与宋书禾来辽时,宋书禾说过的“贬斥他们,谏言他们,就算战败了也没有上来先倒退三步的道理。”
于是东方修站起来说道“三年你们辽国也没将我隶朝大军打退多些,这会儿我隶朝安国富民,与你大辽重税少农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今儿就是个开始,日子还长着呢,光看之前那些事可不顶用了。”
有大人这会儿还端着架子,说“这位小兄弟话可别说的太死,我辽兵勇猛无双,将才满朝,在看你隶朝,什么皇城的看门狗都出来打仗了,还真自觉挺厉害呢?”
东方修站起来指着这位大人说“好笑死了,你们那个将军,叫什么熊,什么熊啊?大狗熊啊?你可知你嘴里这位不值钱的将军,就是他生生将我隶朝的军旗,插在了你辽国的营帐!”
对面大人拍桌大喊“敢对我辽国将军不敬!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在谁的地盘上!”
东方修这会儿抡起袖子就跨上一只脚,说“怎么了?你们辽国的大官还搞臭流氓那一套?你自己个儿先辱没的我隶朝将军!我以牙还牙就要杀了我是么!我告诉你!丁将军下回就要将军旗插在你脊梁骨上!”
对方脱鞋而来,宋书禾歪身一避,他知道今日必然有此情景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快。
东方修道“你瞧瞧你大辽,一个官员脱靴于大殿,你成何体统!你们还大礼司呢!你叫大流氓司得了!我隶朝大军现下驻扎边辽一线,你这么厉害,你来杀我啊!?”
对面大人说“你不要脸!”
东方修做了个鬼脸,道“你来打啊!派兵打啊!”
宋书禾捂了下眼睛,完了,这么快便要开战了。
对方大人说“多可笑!我大辽士兵此次不过是天灾而败,又不是国运萧条,说的好似只有你隶朝有兵!”
有人打圆场道“哎!兵败是兵败,隶朝大使估计是忘了从前你隶朝想拿贵女求和的时候了,咱也不知,这兵力是一蹴而就的事吗?”
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大人说话“照我看,这和谈根本没必要!直接攻了他隶朝便是!我大辽还要你赔付我朝大军开拔费用!”
东方修说“能不能一个一个人来?怎么的,是想以多胜少,就觉得可是光荣?”
李大人这会儿说“注意两国和谈气量。”
东方修说”气量!你们先瞧瞧你们自己猪肝一样的脸,你再瞧瞧我们宋大人,什么叫气量?!能看明白吗?”
宋书禾喝了口酒,不去看他们,前些年辽国使臣来隶朝谈岁供也是如此,别看这些大人别的事儿上都是彬彬有礼,但是只要谈钱,两国大人都跟街上的地痞无赖没什么区别。
将士们在前头拼死拼活,这帮言官只要不闹出人命都定然要将自己的权益捍卫到底,哪怕是几两银子都是要争一争的。
这会儿已经从国事变成了:
“你瞧你长得像个猪样,就你这样也能代表辽国来和谈?跟我们隶朝!就你这脸都上不去朝堂!”
“你长得好看,你长得像个病歪歪的羊一样,怎么,你隶朝现下是没饭给你吃了吗?”
“还有你,你可快洗洗牙吧,说那话满嘴喷粪,长得跟我们隶朝过年打的年兽似的!”
东方修已经被辽国的大人们包围,一个人站在中间开骂“你也别躲,我刚刚听出来了,就是你哼的,哼什么?你哼什么?你这么衡你怎么不去打仗,你就在这耍嘴皮子!”
“你个瘦猴你不耍嘴皮子浑身打断了就一张嘴最硬!”
东方修拧着鼻子说“大人您快别说话了,你也是来这耍嘴皮子的你在这瞧不上谁啊!你注意些大国气量吧!”
对面大人说“就你们那个病歪歪的皇帝都生不出个儿子,现下都是绕着两个拐的偏房来当皇帝,怎果真上行下效,猴子称王!”
宋书禾听到这里,站起身缓缓走近这位大人,一巴掌便甩在他脸上。
这位大人瞪大了眼睛指着宋书禾大喊“你敢打我!”
“你说这话,我都能杀你。”宋书禾冷漠道,“你今日就算告到辽宗处,辽宗也没奈何,你心里也清楚,我既能站在这里,也不是任你揉搓,任你羞辱的。我隶朝皇帝,是你这渣滓可以谈论的吗?”
宋书禾顿步,此刻这殿内无一点声响,
宋书禾缓了语气,说“刚刚听各位所言,书禾也有几句话要说,三年只打一回胜仗着实是我隶朝先帝重民生轻军役所致,现下我隶朝修生养息国富民强,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隶朝新帝登基,俗话说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上来这一刀便是扩军与重兵,各位都是辽国大礼司的,隶朝的粮食几钱一斗,隶朝农户税负几何,想必不需书禾说,各位也心里头门清,倒也不必说蛰伏间的小事。”
宋书禾又道,“且送女一事最后未成,哪怕今儿就是成了,我隶朝百姓也感恩先帝皇恩浩荡,宁可送出贵女求和都不愿意加重各地军役,使得家无团圆,书禾并不认为这些可耻,倒是各位大人,辽国重兵轻民生,军士拿命博太平,便是让各位挺直腰杆的底气吗?若如此,倒是敢问各位大人,可敢上街问问那些无子送终的老人,丈夫因战残缺的妻儿,这是否是他们想要的太平?”
宋书禾踱步在殿中,“其三,天灾而败,败就是败,大辽有败的理由,我隶朝也有,但是我们祈将军从未说过他败是有什么理由,若是有,那他也只会怪自己领军不力,难当大任。就算两国兵力有差,我隶朝的祈将军也能以一敌百,死守边辽一线。”
“若各位大人觉着,现下这形势还能举国之力攻打隶朝,那书禾都不该站在此处与各位饮酒。各自为主,你我意见相左无可厚非,但是辽宗既下了邀函,大人心知肚明,辽国百姓盼望安定,隶朝也不想大动干戈,此刻两国此短彼长,各有所图。”
宋书禾端起酒杯,端详片刻,放下。
宋书禾说“如此,能谈了吗?”
此刻大殿内都是碎了的稀茶杯,掀了的饭菜,还有不知主人的鞋袜,外头的婢子无声的收拾,换成了大条桌。
宋书禾重新入座,与辽国的大人对坐。
东方修拿出了文书,对面的大人们也放上了案卷。
宋书禾庆幸,这会儿终于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东方修示意对方大人先说。
对面大人清了清嗓子,道“你国得向我国纳征…”“不行!”东方修又爆起,说“纳征,纳什么征。我国兵胜,我还纳征!大人你莫不是脑子叫狗吃了!”
“年年都有纳征!不服再打啊!”对面大人又起。宋书禾这会儿被吵的头痛欲裂。说“大人,别讲那些要十两让人还三两的账目了,书禾没耐心。”
那位大人轻咳两声,道“纳征晚些再议,那便说说你隶朝应向我朝传入农事,包括早稻玉米粳米等…”
“不行!”东方修又起来打断,道“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不先说说要将你辽国的盐铁犁耕先传入我国?净想着占便宜你可真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干啥?难道你还想让我辽国什么都送去你隶朝?你到底能不能谈!”
李大人出来道“这位大人莫急,先让我辽国大人先将你我需要和谈的事情举完,咱再两手意见慢慢相合,莫急莫急。”
“莫急!莫急怎不让我隶朝先说?我还要你们辽国给我朝养马打铁送质子呢!你瞧瞧你这嘴脸,每回不占上风便出来当老好人。这些人里头就你最假惺惺!”
“你说什么?”“说你咋的?”
宋书禾这会儿揉着脑袋,终于知道罗怀慈为啥从礼部赵找了这么个人来,感情这辽国好真是受不了这没素质的炮仗。
宋书禾呆滞的看着双方又开始吵起来,各位准备的文书案卷又满天飞,东方修的脚被抓住,手却抓着一位大人的头发不撒手。
宋书禾觉得,果真大国气量,书生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