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学弟们聚餐，潮生实在推辞不了，结果一不小心就喝多了，醉过去之前好像有人在叫自己，不过完全听不清，只隐约看到一个靠近的人影，然后就没意识了。

木门扣扣的响声吵醒了潮生，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店外，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雨珠砸在地上哗啦哗啦的声响格外催眠。

没想到这个天还有客人来。潮生想。

“请进！”潮生起身倒茶，原本窝在桌子上的猫一跃跳到了他肩上，潮生揉了两把猫头，转身对客人道：“快坐，这雨天的，没淋着您吧，来来，给您披个毯子，暖和暖和。”

来人是个中年妇女，神情疲惫颓废，眼下的乌青快要掉到嘴角了，用来遮雨的伞是某家银行的赠品，伞骨已经折了，很难相信这把破伞能抵挡得住外面的瓢泼大雨。

“大师，我听别人说你灵验的很，帮帮我儿子吧——”话音刚落女人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潮生递了条手帕过去。

“您儿子怎么了？”潮生在女人对面坐下，并拢食指中指在额头轻划一下，开了天眼。

果不其然，这女人身上缠着不属于自己的怨气，想必也是因为这才整日休息不好，如此颓丧，时间久了霉运缠身，会越来越倒霉。

“前不久，他出了车祸……”女人控制不住情绪，掩面平息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没救过来……我就一个人，办不了什么大葬礼，想着他爱看书，就烧了几本给他……他真是个好孩子，成绩好，性格也好，拿了奖学金就给我买东西，还总怕我累着，可他马上要高考了，我得给他一个好些的环境……”

眼见要跑题了，伏在潮生肩上的白猫跳到桌上打翻了茶杯。

“啊，抱歉，说远了。”女人被猫吓到，回过神来，“三天前是他头七，我去看他的时候，看到……他站在墓边，说他死得冤枉，连着几日也总来我梦里，可我去问和他一起的同学，都说他是自己没看到车才被撞得，我只想让我儿子好过，不想他死也不安宁。”女人用帕子抹了抹泪，“大师你帮帮我，多少钱都可以！”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单亲家庭，支撑这位母亲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却走了，不安稳地走了。

“喵~”

桌上的白猫叫了一声，潮生垂眼看他，伸手呼噜了一下他的毛，说：“没问题，三日后我去找您，到时候再付钱。”

女人连连鞠躬，就差要跪下了。

“您放心，我办事靠谱。”说完他转身从店里拿了一把油纸伞，递给女人，“打这把伞吧，您的那把伞留下抵押。”

这买卖当然不划算，女人不答应，执意要卸了手里的镯子抵押，潮生说：“您儿子送您的东西就好好拿着吧，我也不是慈善家，不会免费给人做事。”女人愣怔一下，推辞不过，拿着油纸伞走了。

伞面撑起的哪一瞬，缠绕在女人周身的怨气瞬间便消散了，只余一缕小小的精魂伏在她肩头，乖巧至极。

“又做亏本买卖。”原先桌上的白猫突然变幻身形，化作了一成年男子，从后方环住潮生的脖颈，脑袋伏在他肩上，懒洋洋地开口。

“我不愁吃喝就好了，没那么多要求。”潮生拖着人又拿了一把油纸伞，“干活。”

“啊，那先亲一个，付个定金，”化作人的猫抱起潮生放在了桌子上，两人黏黏糊糊亲了一会，他喘着气贴在潮生耳边，“事情解决了，我要剩下的。”

浅笑带起的气息喷在脖颈上，让潮生颤栗了一下，然后他推开面前人的脑袋说：“骚话谁不会说，”他翘起二郎腿，“事情解决了，我给你奖励。”

果然，不管多少次，叶舟轻总会被潮生的独特气质撩拨到心花怒放，他随即抱着人亲昵了好一会两人才出发。

车祸发生的那个路口和往常一般穿梭着来往的车辆，尽管大雨会模糊视线，但为了生计奔走的人群似乎没有想要放慢车速。

蜡黄的油纸伞承接的上天的甘霖，缓缓移动到路中央，白猫乖巧地趴在潮生肩上，时不时顺顺毛。

“他有怨气，但没有去找害他的人，反而跟着自己母亲。”叶舟轻金黄的竖瞳亮了一瞬，如是说。

“枉死很容易让人产生怨气，但归根他没有复仇的打算，孤魂困在这阳间，也只想陪着母亲，却不想会害了她。”来往的车辆穿过潮生而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

“有时候人太心善也不好，”察觉到潮生的低落，叶舟轻化为人形从身后拥住了他，任雨水打湿身体，“你打算怎么做？”

潮生沉思一会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天不帮忙，那我来。”

叶舟轻轻声应和，搂着他蹭了蹭。

“还有！你淋湿了还不是我帮你吹毛！你知道你有多难干吗！”

还未伤情多久，潮生就耐不住了，对着叶舟轻又踢又打。

“错了错了~我错了~”叶舟轻十分讨打地道歉，嗖一下化为猫身落在了潮生肩上，湿漉漉的毛氲湿了一大片布料，潮生的脸色很难看，揪了他一根胡子。

“是这儿？”潮生蹲在一栋教学楼顶，俯视着空荡荡的校园。

“没错，”叶舟轻甩了甩身子，甩出无数水珠，“明天开学，所以这会没人。她儿子在这里上学，事发那天去路中央捡东西，加上下雨视线不好，又正好是车辆通行的绿灯，车速很快。当然，那东西是被人有意扔在路中央的。”

“赔偿呢？”潮生嫌弃地擦了擦被甩在脸上的水珠。

“她一个单亲妈妈，供儿子上学就很勉强了，撞人的又是个有钱的，官司上吃亏太多，只赔了最低限的数额。”

“那就一起解决吧。”潮生跃下高楼，持着油纸伞稳稳落在地上，进了教学楼。

高三的教室里贴了很多励志的标牌，倒计时用红色粉笔着重画在了黑板边缘，在所有书本堆积如山的课桌群里，有一张空荡荡的桌子，它摆在教室的最角落，抽屉里塞了些纸团垃圾和抹布，已经被当做放置杂物的地方了。

“监控处理好了？”潮生边移动桌子边问。

“没问题。”叶舟轻再次化为人形，把潮生推到了一边，“你站好，吩咐我来干。”

“行，”潮生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把它挪到这里。”

叶舟轻听话地把桌子挪到了潮生坐的那张桌子边上，收拾了抽屉里的垃圾扔在教室后面：“刻一个什么呢？”

“你觉得怎么比较吓人？”潮生翘起二郎腿。

“这样吧，”叶舟轻开始动手，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端正的刻痕：东西我捡回来了。

“你还找到他捡的东西了？”潮生问。

叶舟轻翻转手掌，手心里是一个脏污的粘着泥土的小玩偶：“在路边的绿化带里。”

“走吧。”潮生看了一眼那玩偶，转身拿起油纸伞，白猫卧回他肩上。

第二日晚，雨还没有停，潮生持伞站在那个路口中央，等着一场好戏。

另一边，金碧辉煌的饭店里走出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他思考着是叫个代驾还是自己开回去，反正这会下着大雨，又是大半夜的，应该没多少人吧。

叶舟轻从路边的树上轻快跃下，亮着金黄的瞳孔对着那男人的耳边说：“自己开吧，叫代驾还掏钱呢。”说完立马退后了数尺远，嫌弃地扇了扇鼻子，一股酒臭味。

那男人像是突然想通了，按下车钥匙便朝着驾驶座去，油门狠踩，上路了。

十字路口，潮生等的人也来了，一个身着校服的学生打着伞，东张西望了好一会，抱着一堆东西来到了潮生眼前，他在地上放好小铁盆，嘴里碎碎念着不知道什么，烧起了纸钱，哗啦的雨声掩盖住了他的声音，这一点微弱的火光几乎不可见。远处一辆轿车辗着雨水飞驰而来，醉醺醺的男人看不清眼前有什么，只看到了是个绿灯，就踩着油门冲进了路口。

砰！！！

巨大的响动和撞击感让轿车停了下来，醉酒的男人清醒了一些，他揉了揉眼睛，一个浑身是血，肢体扭曲的人站在他车前，他认出来了，这是他之前撞到的学生。

惊恐的喊叫压过了雨声，那辆车随即歪七扭八的重新行驶了起来，消失在了雨幕里。

路口中央，满脸惊恐的学生跌坐在地上，在那辆车冲上来前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伞也扔在了一边，铁盆里的火也灭了，积了一些雨水，若不是他的裤子被雨打湿，绝对能看到裆部的一片泥泞。

“你这次没死，说不定下次就死了。”

如诅咒般的话语响在那学生耳边，他控制不住涕泗横流，大喊着：“我错了！对不起！对、对不起！饶了我！”，跌跌撞撞跑向另一边，同样消失在了雨幕里。

“解决了？”叶舟轻蹦跳着过来，躲在了潮生伞下。

“嗯。”

“他接下来每走一步，都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升天喽。”

“还有其他对那孩子做过孽的人，都要祈祷自己以后能睡个好觉，毕竟每晚都会有噩梦等他们。”

“我们回家。”

一夜过后，雨停了，许久不露头的太阳终于勉为其难出现了，潮生拿起那把用来抵押的破伞，在路边摘了几朵野花，向墓园走去。

那块墓碑前，一个颓丧的女人正在打扫，雨水带来的杂物和泥土她都清扫干净了，抬头看到潮生时，先是意外，后来情不自禁落下泪来，虽然依旧疲惫，但比起前几日好多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他说他平静多了，下辈子还要做我儿子……”

潮生扶女人起来，将花放在了墓碑前，白猫跳到女人肩上，嘴里叼着一只小玩偶，轻轻放在了女人手上。

“这是……这是我给他缝的。”

怨气已经彻底消散，那孩子的魂灵轻轻抱了抱自己母亲，对着潮生鞠了一躬，带着笑飘散在了空中。

白猫重新回到了潮生肩上，舔了舔他的脸颊，用猫爪抱住了他。

“撞了我儿子的那个人，今早又突然赔给了我好多钱，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女人说着拿出手机，想要转账。

潮生展示出自己的收款码，笑意盈盈：“八块八毛八，多吉利的数字。”

醒来时潮生已经躺在家里了，隐约记得是个学弟送自己回来的，宿醉的脑袋还有点疼，乱七八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就是突然想养只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