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自己熟悉的小出租屋，简单收拾过后，潮生决定小憩一会，窝在懒人沙发里没一会就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醒来时时间还早，但潮生还是收拾好书包，骑上自行车往学校去了。
果不其然到早了，潮生便在空教室里吊了吊嗓子，热了热身，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词和动作，考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潮生，今天还是来这么早啊。”
“是的老师，害怕迟到。”潮生笑笑，帮老师搬了椅子。
“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了，”老师年纪大，笑起来很和蔼，说话语重心长，“我看的出你是真的爱戏，但戏也不是全部，你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
“知道了老师。”
尽管这么回答，潮生还是不知道除了戏以外自己还能做什么。
寒假就意味着要过年了，以往潮生总会第一时间回去乡下，过年时虽然只有他和爷爷两人，但他爷爷点子很多，每次过年都很开心。有一次爷爷偷偷包了个大蒜馅的饺子，结果最后还是自己吃到了，潮生当时笑了很久。
但是今年没等到过年，爷爷去世了。
回程路上下了雪，尽管家里没人了，潮生还是决定回到乡下的小屋，搭上公交时雪下的大了，路上积了薄薄一层，车碾过去就是一条黑色的线，潮生就看着这条线，到了家。
邻里知道他回来了，送了很多年货过来，还吆喝着让他除夕夜过去吃饭，他也知道这是客套话，也就笑了笑没当真，毕竟人家一家团圆其乐融融，你一个外人过去凑什么热闹。
从上次爷爷的葬礼到现在，过去了快半年，屋子里也积了灰，潮生便撸起袖子开始打扫。
“爷爷，老师说我身段好，唱功好，明年有个演出机会，想带着我去。”
“爷爷，下雪了，我还记得去年你往我衣服里塞了一团子雪，冻死我了。”
“爷爷，你说你爱听《霸王别姬》，我考试就选了这首曲子。”
潮生边打扫边絮叨，打扫完了也絮叨完了，擦了擦桌子正中摆的彩照，又说：“我给你唱几句。”
他退到堂屋中间，手里虚握当做有宝剑，莲步轻易，手腕翻转，舞了几剑后，定了定身形，开口唱到：“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咿咿呀呀的唱腔穿过堂屋的门，传到屋外的一人耳朵里，叶舟轻不免停下了脚步，从屋门往里看去，男孩挽着剑花，移着台步，低垂的眼眸里含着悲喜不定的感情，白雪从他眼前和男孩之间落下，他感受到了一种悲伤。
于是在男孩唱罢时，他不自觉地鼓了鼓掌，道了一声好。
潮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身去看，慌张地抓了抓衣摆，看见对方没走，笑着看自己，于是说：“进来……坐坐吗。”
叶舟轻大方进来：“你是学戏的吗？”
“是，在读大学。”潮生给人倒了杯水，表现有些局促。
“我的车在附近抛锚了，看着这个村子建筑古朴，就想着进来看看，没想到听到了好戏，还有人收留。”
“谢谢，应该的。”
潮生很少有戏以外的生活，与邻里熟悉，交流起来还好，可和一个陌生人相处就有些困难，他后悔放人进来了。
“你们村子应该有些历史吧，下了雪风景倒是不错，可以陪我走走吗？”叶舟轻伸手接了几片雪花。
“……好。”
因为有外人在，所以即使是自己家，潮生也拘束得不行，匆忙换好衣服，落了锁，就和人出门了。
冷风刮过脖颈，有几片雪花从他衣领里落进去，化在锁骨上，不免让人打颤。
叶舟轻瞥眼看见了，于是卸下了自己的围巾，搭在了潮生脖子上，突如其来的温暖又把潮生吓了一跳，看着他的反映，叶舟轻不免发笑：“其实你不愿意来，可以拒绝的。”
被人看穿了心思，潮生抿了抿唇没说话，其实他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事实上有人陪是比没人陪好。
“我只是落了单，看你好像也是一个人，就想着咱们做个伴。”
潮生抬眼看向叶舟轻，眼神呆呆的。
“噗~”叶舟轻掩唇笑了一声，“你怎么呆呆的。”说完很自然地揉了揉对方的头。
两个人因为这个动作都有些怔愣，还是叶舟轻说了话：“我叫叶舟轻，你呢。”
“潮生。”他声音低低的，脸也有些红。
叶舟轻以为自己冒犯到他了，于是道：“抱歉，我刚刚可能有些出神，所以……”
“没关系。”潮生呼了口气，“我不介意。”
两人又继续走，叶舟轻很自然的把话题引到了戏上，于是这段路走的逐渐轻松，潮生也逐渐放松。
分别时两人留了联系方式。
“你上台时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好好地听你唱一曲。”
这句话一直在潮生脑海里回荡，等确定了老师要带他上台时，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叶舟轻。
那天相遇分别之后，叶舟轻一直有和他联系，偶尔也会见面，时不时说说有关戏的事，时不时抱怨工作忙，经常要问他在干些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些问题显然超过了边界，但潮生却一点也不介意，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有人在一直想着你，牵挂着你。
消息刚发送，叶舟轻就弹了视频过来，他好像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头发在滴水。
“恭喜你。”叶舟轻笑着说，“刚好过几天我出差完，可以赶上你第一次登台。”
“嗯。”潮生感觉暖暖的。
“唱什么？”视频那头的人边擦头发边问。
“……《锁麟囊》”
看出潮生表情的异常，叶舟轻坐在床边，轻声问：“你想唱什么？”
潮生不出意外地愣了愣，然后又觉得叶舟轻看出自己的异常理所应当，这个人总是很细心，很关心自己。
“我想唱《霸王别姬》，但老师说《锁麟囊》更稳一些，虽然你觉得我唱的好，但老师说我的虞姬缺少点东西。”
“我知道你缺什么，”叶舟轻笑，“虞姬和霸王分别，你就想是你要和我分别。”
潮生想了想这种可能，心里难过起来，面上也有些慌。
“别怕，我不走。”
挂掉视频后，叶舟轻等了十来分钟，才给一个人打了电话，说：“一周后梨园剧场的那场戏，定《霸王别姬》。”
“啊？您不是从来不定戏的吗？”
“突然想听了，这次演虞姬的演员很不错，我想几位老先生也会愿意听。”
“好的老板。”
另一边，潮生挣扎了一番，下定了决心找老师说改戏的事，正准备拨电话过去，老师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潮生，剧场那边是想定《霸王别姬》，我本来要拒绝的，但想着你开始想唱这个，就当是缘分吧，接下来一周我好好给你抓一抓。”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电话那头老师笑了几声，说：“你最近变化很大，是好事。”
演出当天，潮生正在后场热身，行头都穿戴好了，走起步来如意冠上的串珠哗啦轻响，鱼鳞甲在灯下闪闪发光。
“很美。”
如同相遇那天一般地舞着剑，不过这次行头齐全，让人更为震撼，叶舟轻便发出了感叹。
这次潮生没有被吓一跳，他惊喜地转过身，发现真的是自己想的那人，就小跑着奔了过去。
“你来了！”
“嗯，这间剧场在我名下，前几天忙，没顾上看演员名单，你告诉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唱这出戏的是你。”
潮生想到了什么，说：“所以改戏是……”
“嗯，我没有急着打电话，所以在你收到通知的时候，其实已经决定要和你老师说了吧。”
潮生没说话，只是看着人笑，叶舟轻正想问，然后他说话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叶舟轻又条件反射地想去摸人头，抬起手来才发现摸不了，于是拉起人的手说：“唱完这出戏，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虽然说的很轻松，但叶舟轻内心一点也不轻松，他难得的有些紧张，于是在潮生回握住他的手，并且说好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在炸烟花一般闪烁。
当锣鼓管弦的音乐响起，潮生在台上便化作了虞姬，婉转的唱腔里透露着不舍，不知悲喜的眼神里传达着难以诉说的离殇，美人翻转着宝剑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爱人，却在不见人的背后偷偷擦干了眼泪，乃至挥剑自刎，也不见犹豫，只见离别的哀伤。
满堂喝彩，叫好声接连不断，所谓唱声不止，掌声不断，便是台下观众对戏曲演员的最佳夸赞。
叶舟轻没去台下听戏，而是站在舞台边的角落里，不轮潮生上台的时候他也不去打扰，就在这最近的距离听完了他觉得最棒的一场戏。
自然，在整场结束，演员谢幕后，也可以第一时间和自己的爱人说上话。
“你唱的很好。”
“谢大王。”潮生边唱边福了福身，看起来很高兴。
叶舟轻小心地把人搂在怀里，说：“我不是项羽，你也不是虞姬，我们不会分开。”
“嗯。”
手机的闹铃叫醒了潮生，在一个刚刚好的时候，所以潮生也不觉得恼，虽然不记得，但自己是做了一个完整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