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

何医生：“今天你上宁波，捐献者我会联系的。”

“我知道捐献者是谁了，我带他上去。”林冬裴手指扣着衣服上的纽扣。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下：“行。”

魏至寻从对面门出来：“今天就去宁波了吗？”

“嗯，三天后就手术了。”林冬裴起身把抽屉打开，找妹妹的医保卡。顺手拿了两个行李箱，一个是魏至寻的，一个是妹妹的。

“先去接你妹妹吧。”魏至寻拿起车钥匙。

“好。”

他们去中心幼儿园接林馨乐，林冬裴不知道怎么跟小姨解释，自己找到了骨髓，一个本来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成了自己的恩人和自己喜欢的人。

太突然了。

他不想去面对小姨，怕她不同意，怕她无法接受，只能去赌一把。万一，她要是不同意呢……

林冬裴心里复述着一遍遍跟小姨的解释词，没有一次是流畅的。

到了幼儿园门口，他们跟保安打过招呼之后走到了小姨的办公室。

“小姨。”林冬裴前步跨进办公室，魏至寻跟在身后。

陈瑾（小姨）看到林冬裴来了，连忙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小姨，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们坐下来聊。”

“嗯行…”当陈瑾望见魏至寻，问他：“这位是？”

“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解释。”

他们坐到椅子上，林冬裴率先开口：“小姨，我找到了骨髓。”

“啊，真的吗？”陈瑾高兴的表情流露出了在脸上。

“对。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魏至寻的。”林冬裴指了指在自己身边的人。

“嗯，你说。”陈瑾上下打量着魏至寻，不算是厌恶。

“他是妹妹骨髓的捐献者，我们遇见是在我被叶嘉皓打的时候，他救了我，帮我抢回了我作文比赛得到的奖金。”

林冬裴还是有点紧张，如果小姨问他们的关系呢。

“啊，这样子啊，那你还好吗？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肉眼可见，她很关心他的伤。

“还好，自己上过药了。”

“那就好，那你跟他呢？”陈瑾还是把矛头指向了魏至寻。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不想承认。林冬裴抿了抿嘴唇，手指不停地在互相扣着：“我……”

“姐姐！”魏至寻打断了林冬裴，他不知道陈瑾几岁，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于是就叫了“姐姐”。

他把手放在了林冬裴的手上，眼神示意他：有我在。

“怎么？”陈瑾倒了杯水放到魏至寻面前，没有表现任何对他不好的神情。林冬裴不放心，魏至寻到底要怎么说才能圆这个谎，至少不能坦白。

“我跟林冬裴，在一起了。”

林冬裴震惊地看向魏至寻，他知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后果啊！同时，陈瑾的手收回来时停在了空中，随后又收了回去。她没有变化，依旧平静：“那你知道跟冬裴在一起的后果吗？”

“嗯。”

林冬裴抓紧魏至寻的手，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他不想再听了，不想再听了。他好想离开这里，想逃离。一边是开始改变他生活的人，一边又是他的亲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好残忍。

“魏至寻，你有能力扛起他的未来吗？你能确定你以后都会不离开他的生活吗？”陈瑾声音开始变得绝对。

“我……”魏至寻被问住了，他已经离开过他一次了，他原本就是看不到任何前途的一个摄影师，留一手的技术有什么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最后失去自己的所有。破碎的家庭，不稳定的工作，糟糕的人际关系。

他除了林冬裴，他一无所有。

林冬裴不忍心他就这么被严厉地审判，像神明审判一个罪恶至极的罪人，犯的错误都不可原谅，其实，他什么错都没有，是老天捉弄人，使一个如骄阳一样的人变成残缺暗黑的月亮。

原本就没光照着自己，何必逆流而行来折磨自己。

魏至寻每次这样想。

“小姨，我喜欢他，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拍照很厉害，月薪很高，他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如果没有他，那我和妹妹的未来还会有吗？都有可能就丧失在那个雨天了。是他…救了我。”林冬裴哭了，这是他第一次反抗陈瑾，他认为这是值得的，他是值得的，什么都是值得的。即使，会让小姨厌恶自己，觉得恶心。

魏至寻抽了桌子上的纸巾帮林冬裴擦眼泪：“没事的，别哭。”

陈瑾倒是想不到自己的侄子会因为魏至寻而去反嘴，她认为，林冬裴真的变了。她该放他走了。她一直认为，从林冬裴的十四岁开始，他开始了他生不如死的生活，他可以去死，但他还有妹妹，他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要是他妹妹没有得病，父母没有离开，他会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小孩啊。

候鸟不会永远只停留在南方。

“冬裴，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我担心你，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像叶嘉皓一样对你造成伤害。这次，你带他过来，说明你做好了准备…”

“如果你们执意要在一起，那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好好陪伴着对方，好吗？”

“我会一直陪着他的，请你相信我。”魏至寻真诚地恳求。

像爱自己一样，爱着彼此。

林冬裴得知陈瑾同意他们在一起，悬着的心落下，长呼了一口气，像是憋了很长的气，还是止不住地抖。刚才对他来讲，真的很难熬。他没想到，小姨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也是，自己不是她亲侄子，是个收留者，她有什么义务来管自己。

“我去叫妹妹过来。”

魏至寻等她走后，抱着林冬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林冬裴缓了缓，他都怀疑自己都死了一次，又活了：“好难受。”

“喝水缓缓。”他把杯子给林冬裴，林冬裴直接喝完一整杯，看来他真的被吓坏了。

两个人之间难以抉择，是老天的善意，让林冬裴都能拥有。

在去往宁波的路上，林冬裴和林馨乐都睡着了。

魏至寻跟BS01说话：“BS01，碎片整理情况报告下。”

“宿主，碎片个数为19，还差8块碎片。”

“这次手术过后，会增加吗？”

“不会，都一并在之前就增加进去了。”

“知道了。”

到宁波时，已是下午四点多。

林冬裴在下高速的时候就醒了，一直没有叫魏至寻。

他们来到了第二医院。

魏至寻把车停在地下室，他打开后面车门，却发现林冬裴早已醒了：“醒了？”

“嗯。”他目光稍微有点呆滞，看起来还是没有从坦白那里走出来。

“怎么了？不是都答应了吗，没事了已经。”魏至寻伸手把林冬裴从车里拉出来，笑着对他说。

“你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冲动了。”林冬裴抱怨道。

“……”

“迟早都要知道的事，你现在不解释，到什么时候再解释？等她亲自知道的那一天？”他反问林冬裴。

“她是我小姨啊，她是扶养我的人！“林冬裴不能理解，他怎么就可以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就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他就那么喜欢擅自主张吗？他还没有能力可以足以让他离开小姨。

“下次……不会了。”他在跟自己道歉。

对啊，每次都那么坦率，坦率地离开，坦率的不明不白。坦率，早就是他这辈子改不了的习惯，但他不想再让这种坦率成为对林冬裴的伤害。

“你搬行李吧，我把乐乐叫醒。”林冬裴转身拍了拍林馨乐的肩膀：“乐乐，醒醒，我们到了。”

林馨乐用右手搓了搓眼，左手还抱着个小狗娃娃。林冬裴把妹妹抱下车，牵着她：“待会进医院的时候，要跟紧我，别走丢了。”

“嗯。”

“走吧。”魏至寻把拉杆拉上来，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林冬裴找到了主治医生，那位医生姓王。

“你是林冬裴吧？”王医生转过椅子，看着林冬裴。

“对。”

“行，我大概了解过你的情况。你今天晚上办理住院手续，然后待会儿带着你妹妹和捐献人去做检查，什么检查你等会记一下，三天之后手术，知道了吧。”

“记住了。”林冬裴轻微点头。

不得不说，检查是真的多，检查听力，抽血，测血压……这么大的医院里，走来走去真的烦。做完检查，他又去办理住院手续，双人床的。一个人照顾两个人，敢问谁可以？

晚上八点，妹妹早已睡着。魏至寻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拿起林冬裴的相机端详着。

“你这照片有什么故事吗？”魏至寻问坐在陪护床上的林冬裴，翻出樱花树的那张照片给他看。

“我记不太清楚了，他反正他是我的一个哥哥好像是。”林冬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看，太远了。

“你跟他之间发生了什么？”魏至寻要问到底，因为他就是林冬裴口中的那个“哥哥”。自己对他却没有任何记忆。

“说来话长。我跟他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比我大3岁。他的父母跟我的父母有过命之交，我们同住在一个四合院里。他挺讨厌我的，因为我总粘着他。睡午觉跟他睡同张床，还抢他被子。”说到这里，林冬裴忍不住笑了。

随后又继续说：“因为我小时候性格或许跟别人不太一样，经常被其他人欺负。他就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不准欺负他！”儿时的林冬裴永远都在他的后面，望着他高大的背影。

“他嘴上说的不喜欢我，讨厌我，实则对我很好。”

“他会悄悄来到我房间，趁我不在，给我放些我爱吃的零食。我的父母不会给我这些吃的，我常常羡慕其他孩子都有小零食，我没有钱买，只能望梅止渴。他给我吃的了之后，我就不会再去羡慕他们了。”

他说：“你以后都不用羡慕他们了，我给你买。”

“他性子冷，但是他内心是颗炽热的心。”

他是林冬裴的童年里如太阳一样的存在。

“还有，他会给我弄桂花冻喝，我们四合院中间有棵桂花树，秋初，会有很多桂花。他告诉我，他会弄桂花冻，我就缠着他，硬要他给我做，他做了。很好喝。”

“他对你这么好啊。”魏至寻暗地里感叹自己小时候太有良心了吧！

“对啊，他真的很好。这张照片应该是他小学毕业典礼的时候，父母拉着我们去学校那颗樱花树下拍的，他不爱笑，所以，这张照片看起来好丑。”林冬裴陷入了回忆。

“后来呢？”最重要的部分可一定要说出来啊！

“后来，他毕业的那个夏末，他走了。”

魏至寻瞬间没话，因为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他。按常理说，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走了。

“很讽刺对吧，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我，我只是睡了一个午觉，他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四合院……”

“我清晰的记得，在睡午觉前，他还跟我说，晚上要带我去抓萤火虫。结果到晚霞落满天，他没回来。父母跟我说，他下午三点就和他爸妈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大哭大闹，怎样都无济于事，我明白，他真的离开我了。”林冬裴带着呜咽，他舍不得那个曾经出现过他生活里的那个哥哥，无论如何，他觉得好遗憾，他没来得及跟他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谢谢你的存在。

那个夏晚，林冬裴独自一人去抓萤火虫，胳膊腿上全是蚊子包，虽然痒，他还是去抓了萤火虫，他幼稚地认为，去抓了萤火虫，魏至寻就能回到他的身边。直至萤火虫都死光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林冬裴不恨他的擅自离开，甚至埋怨自己，是不是自己做的哪里不够好，惹他生气了。他就改变自己的性格，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沉默不语，不再去麻烦别人，怕自己关心的人又离他而去。

“我有一个哥哥，他叫魏至寻。”

“我有一个哥哥，他是魏至寻。”

“我有一个哥哥，他是……魏至寻。”

“我有一个哥哥……我忘记了他的名字。”

时间过长了点，会随而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他不在自己的脑海中。林冬裴把魏至寻忘记了，只记得有个对自己很好的哥哥。

“他叫什么名字。”

“忘了。”

时间是残酷无情的。

魏至寻想：我回来了。

可惜，林冬裴不知道眼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哥哥。

可惜，魏至寻不能坦白。

因为他记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会让一个人忘记很多事情，我们要去尽量去保护它。不然，是不是太遗憾了。

还有，不要问小姨为什么能接受两个同性在一起，因为她本来就管不了林冬裴多少，她从始至终也一直尊重林冬裴的自由与选择。她会给他一个光明的前程。

陈瑾是善意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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