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焰抱得有些紧,身上又伤很多,凌殊本不欲发出什么动静,可动作轻了挣不开,只好略施几分力道想先将左清焰的胳膊抬起来。
结果胳膊没抬起来,左清焰倒是皱了眉头,眼皮颤动,似要醒来。
凌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见状猛地停下动作闭上了眼睛,生怕在这种场面下达成面面相觑的成就。
这完全不像是她一贯的行事方式。
相觑就相觑,又怎么了?
她怕个什么?
可动作已然做下,难得的懊恼间,左清焰已经自己松开了怀抱。
显然,他的确醒了。
就如凌殊自己都没想过自己曾有一天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一般,左清焰也没有想过凌殊会装晕。
凌殊骑虎难下,若此时醒来,自己心虚之下又觉得太过刻意,便只好将错就错,强迫自己控制气息,当真想要重新入睡。
只有真的重睡再醒,醒来时才能看起来自然,她也能少点儿这奇怪的心虚。
算起来,除了刚刚被迫昏迷,凌殊已经许久未睡。
虽则修士身体无碍,但她从未如此长时间持续不睡过,此时酝酿睡意,便果真很快就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可就在凌殊都觉得眼前已经开始浮现新的场景,似乎已经要重新开始梦境的时候,却心里一提,感受到左清焰忽然将灵力游走在她身体内。
梦境瞬间支离破碎。
左清焰十分自然地查看了凌殊的伤处,然后凌殊听到他悄悄微微的窸窣动静,似是在坐起身。
而后不知为何忽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凌殊耳边忽然有什么东西撞到的声音刺响了一声。
凌殊不妨,下意识微微皱了下眉,旋即又立即恢复平常。
左清焰本伤得不轻,又对凌殊毫无防范,看到刻意悬在腰间的留影珠后知道或许其中会对刚刚发生的冲击有所解释,便径直施术打开了留影珠。
没想到刚打开,画面就是一闪,而后便是法术与阵法壁垒相撞的画面。
左清焰用的留影珠是比较普遍的可以记录声音的留影珠,伴随着画面一同传出的,还有术法力量相撞的声音。
只是刚响起,左清焰便皱着眉头施了隔音术。
他还下意识转头确认了一下有没有惊扰到凌殊,见她并未睁眼,就也没多想,继续回头看留影珠的内容去了。
身侧忽然悄无声息,凌殊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听到任何动静,但明明能感受到人就在旁边。
不放心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凌殊还是决定要“醒来”。
被抓包也无所谓了,她本就不应做出这般举动,如今身处险境,情况未知,还是看看才能放心。
却没想到的是,根本无人在意。
刘白还在昏迷中,左清焰坐在她身旁的雪地里一动不动,将留影珠画面投在另一侧,侧身背对着她在看。
而且因着方才的响动,左清焰还自己施了隔音罩。
隔音罩…质量很好。
留影珠…音效也很好。
他是一点儿没发现凌殊的动静。
凌殊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没动,眼底正好能越过左清焰的肩头看到留影珠的画面。
她发誓,她并不喜欢偷窥。
本来发现左清焰是在看留影珠后,她就想转身避讳的。
然而不小心瞥到里面的人,是左清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大千世界看得多了,亦或许是梦境之中习以为常,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看到是左清焰,凌殊就这么愣怔地跟他一起看了下去。
区别只在于,她听不到画面中的声音。
凌殊看着留影珠中的左清焰一路攻击屏障相对薄弱处,很显然他知道这个阵法的结构,过了好半天才停下来,从后面的退路走出。
她总算明白,为何左清焰出来得比她和刘白晚这多,也总算清楚,方才那股震荡是从何而来。
原来是左清焰暴力破坏造成的后果。
怪不得他出来时一身的伤。
只是他明明知道那是离梦阵,为何非要用那般两败俱伤的方式出阵?
他是在找什么还是……
凌殊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点猜想。
左清焰看完留影珠的内容后撤下了隔音罩,一回头,却发现本在昏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出神看着他。
方才看到什么画面都没有任何表情的人,此时却意外地动作骤停了一瞬。
左清焰顿了顿,而后平静如常地问到:“郡主可有不适?”
检查毕竟只是检查,本人有什么感受却也不是百分之百能保证检查得出来的。
凌殊也很意外。
她本是无意隐瞒,所以没再装睡,准备好了让左清焰知道她已经不小心看到他的留影珠,等着他来问,她便告诉他。
没想到他却先问的是她的情况。
凌殊坐起来回复无碍之后,索性起身站定,待左清焰也起来后便温和直言:“实为阿殊失礼,醒来看到左公子在忙,便未出声提醒。”
竟是直接委婉挑明,她看到了留影珠的事情。
之前凌殊问了左清焰传影术之事,左清焰还以为凌殊会怕他,或者厌他,再如何,也不会还能如从前般相敬如宾。
毕竟他那般行为,着实不算君子。
而凌殊不喜欢小人。
先前也的确如他所想,连走路、查探,凌殊都离得远了些。
却不想凌殊还能如此温婉有礼地对他。
左清焰不知道该回什么,他低声嗯了一下,眼神带着些茫然地望着脚底凝固的斑驳雪层。
要是其他事情他自然就会回“无妨”,但这个,他还真的不太“无妨”。
他看完留影珠便知道了当时是什么情况,其他的都没什么关系,但是……金丹的力量应该不足以与诛离梦阵匹敌,哪怕是已经使用过、且还经历过漫长时光消耗的残余。
所以,他用到了体内另一股力量。
画面中偶尔看得到那股,从他手中出来的黑气。
他有些担心。
比当初听到凌殊出家,以为她是知晓了自己那些事情、厌恶他,匆匆下山求证的那般担心更甚。
甚至还略有些心悸。
说来也怪,每当遇到凌殊有关的事情,他就会感受到很多久违的、真实的,情绪。
当初只是怀疑,现在,则是已经有证据。
虽然黑气也不是一定就与恶鬼有关,也无法与他是个奇怪的活死人这种离奇之事联系起来,但左清焰就是心虚。
此时凌殊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看她求证了。
左清焰的反应总是出乎凌殊的意料之外,见他再无后话,凌殊微微挑了眉,竟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质问嘛质问没有,生气嘛生气没有,可要说他不介意,看着也不像是不介意的样子。
凌殊莫名品出一股意味儿:倒像做错事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在纠结什么?
看到左清焰低头不言的愣怔模样,凌殊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白生生的雪地代表着纯洁美好,可脚下夹杂着驳杂血迹的雪地,并不好看。
就像梦中那个破破烂烂的“天之骄子”。
凌殊眼前恍惚晃过一张玉雪可爱的稚嫩小脸儿,随即却又掠过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
左清焰那么小的时候便历经生死劫难,无人知晓,无人问询,回宗后整个人大变,看着就毫无生气,却硬生生装出以前的模样企图瞒过众人。恰逢当时天下大乱,宗门内自顾不暇,也无人注意到一个刚失去了爹娘的小小孩童。
这样的孩童,太多了。
修真界正面临一场洗牌。
谁有空细心观察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儿正不正常。
凌殊本是要过去看下刘白的情况,人躺在雪地里好久了,还没醒,也不知道有没有啥事儿。见状却是用灵力探过去确认了人还活着之后,便又对左清焰十分温柔地开口:“阿殊有一问,十分好奇。”
她忽然就不想让他一个人再这么站着。
左清焰闻言果然眼神动了一下,明显是情绪有些紧张,却还是沉稳应声:“嗯,你问。”
他还是没敢看她。
凌殊不自觉嘴角微弯了一下,而后继续问道:“你当时既知晓出路,又为何要先动手?”
虽然说的的确是留影珠的事情,但内容却是与左清焰想的大相径庭。
他不自觉抬眼看了下凌殊,而后又似若无其事般低下了眉眼:“我没有那段记忆…”
略停了停思索一瞬,才复又答道:“…应该是在找你。”
他的确没有那段记忆。
但凌殊既然好奇,他便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倘若情景重现,他会如何做。
他认出诛离梦阵后,必定知其凶险。但同时凌殊应该也陷入了阵中,她不知原委,恐有误闯的隐患。
以防万一,他自然会去寻她。
后面想必是已经寻到了凌殊待过的通道,知晓她已然离开,才会突然停手退出。
凌殊美目微怔:“找我?”
她先前虽有所猜测,却也没料到左清焰会如此直言。
左清焰稳稳应声,仍未抬头:“此阵凶险,恐郡主误闯。”
左清焰向来坦荡得近乎离谱,得此回答,凌殊虽不做怀疑,却难免愣怔。
要说心底没有触动,是假的。
他明知离梦阵险,却没有选择出来等她,而是去找她……
实在让她惭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