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所指竹篮里的香条,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形状。长度中等稍稍偏长,一炷香大约能燃半个时辰。
外面一文钱一根。
他们用料足,毫不掺假,上好的乳脂香制成,原料都是从自家后山采的。
也是一文钱一根。
看着认真回话的道长,韦雪有些愣。
难不成,道观里的香,都是这小道长自己做的?
她不太能理解,这一系列情况与她往常的经验实在有些冲突了。
不知到底是这道长木愣,还是这道观奇葩,于是韦雪又提醒了一句:
“那还有其他没拿出来的香吗?”
随便再拿点儿出来,哪怕跟现在这篮子里是一样的,也可以说是听过经、洗过礼什么的,自是贵十倍都很应该。
福宝依然摇摇头:“都在这儿了。”
凌蕴见状没忍住接过了茬:
“你们自己不点香吗?怎么才这么点儿?”
福宝看起来很真诚,他也的确从不说谎:
“这里放置的,原本就是我们今天供奉所需的香条数。只是今日过大半,已经用了些,所以剩余的并不多。”
刚好还有一百八十根,本来是可以用十次。
不知不觉间,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凌蕴越听越不解,接着惊讶问他:
“啊?你们就只供奉今天一天啊?”
福宝继续摇头:“并非如此。我们每日都要供奉,但每日的香都是当天现搓的,只用于当天。”
凌蕴眉头飞起,他从未听说过道观还有这种规矩:“这是为何?”
福宝表情都没带变的:“观主说要用新鲜的香,大家才能都神清气爽。”
齐王府几人:……
虽然不懂其中联系,但是觉得好有道理。
凌蕴被震住了,一时懵然。
反而韦雪又上前表示了疑惑:
“那我们现在用完了,今天剩下的时间怎么办?…或许贵观有一些应急的香条储备?”
福宝终于有了新的表情。
他往外看了看天色,似乎微微有些高兴:
“你们现在买了,我待会儿就要去重新搓。香火不能断,我们今天还要用的。”
外面树叶一直掉,他怎么扫都扫不完。
真不错,这下可以正大光明去制香室休息会儿了。
韦雪实在无话可说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香火钱添不出去的。
无法,总不能叫人家小道士现去给他们哼哧哼哧搓香条吧。
怕是搓到天黑也搓不了八钱的量。
于是等福宝开始主持燃香后,韦雪只好侧过头去,低声吩咐她的侍女德央将那九十九两八钱二,全部捐进功德箱。
韦雪原本是从不捐功德箱的。
若要说捐赠救济,她大可直接去街上开仓,亦可派人采购物资直接送至需要之处,何必托别人的手。
她知道那是个假玩意儿,远不如添香这种,哪怕被宰也觉得好歹心意到了,她看得见袅袅青烟,愿意供奉。
所以此时无奈之下破例,她甚至觉得有点儿打脸,便一点儿都不愿意张扬。
德央很明白她的行事作风,便也静悄悄地出去了。
等几人把香添完,德央回来了。
可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手中沉甸甸的,还拿着那个装银子的布袋。
见她带着银袋原封不动地回来,韦雪并未多想,直接叫住了她:“怎么回事?”
德央作为她的大侍女之一,向来办事还算稳妥,怎的如今却连区区捐个款的小事都处理不好。
德央本想先去找那道长,却被王妃叫住了。
不过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她怕被斥责办事不力,便没有先行回复,妄图先自己解决。如今想来已是不小心犯了忌讳。
懊恼间,德央也只好先到韦雪这边来低声禀明实情:
“回禀王妃,奴婢在外面找了许久,却并未见到功德箱。外间也没有其他道长,是以想去问问福宝道长,功德箱在何处。”
可是如今与先前大家都忙着去添香不同,众人都注视着明显有异样的德央,堂中静悄悄。
是以她的低声回复,被离得并不远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包括站在一边等她们离去的福宝。
除了韦雪一直看着德央有点疑惑,边听边在想应对之策外,凌扬、凌蕴、凌殊听了大半时便全都不约而同地随着听到的内容转头,望向了旁边的福宝道长。
福宝眨了眨眼,微微弯腰作了个揖礼:“福主慈悲。小道无意窃听,但本观中并无功德箱,福主不必再寻。”
……
------
却说齐王妃先前来时就抱着“立生道人定是高人,可救她儿”的想法。
当她得知点苍观一没人、二没钱、三没贵供奉、四没功德箱之后,便深深地觉得这是一个非同一般、大巧若拙、道法自然的,一定有真功夫在身、只渡有缘人的,厉害道观。
于是原本打算上了香就走的齐王妃,改口决定要在大堂中好好祈上半个时辰的福。
好在她觉得心诚才灵,便没有要求任何人跟她一起。
眼见她话一出口,另外三人立马作鸟兽散,韦雪没忍住给了几人的背影一个大大的白眼。
凌扬原本想带上儿女去转转这个不算大却也不算太小的道观,进行一场难得的亲子交流,结果一连遭遇了两份拒绝。
凌蕴摩拳擦掌:“父王,你自己去吧,我想带侍卫去找找看,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功德箱!”
他可从没见过哪个道观没有功德箱的,他不信这里没有,看他把功德箱找到拿给大家看看!肯定有猫腻!
而凌殊温温婉婉指着另一侧院内隐约能看到的石桌:“父王,女儿有点累,想去那边坐坐,休息一下。您请自便。”
她微微下蹲行了个福礼,便由侍女扶着往侧院缓缓行去了。
凌扬:……
他能怎么办,他的巴掌还没拍到凌蕴身上的时候,凌蕴就已经跑了老远。
于是凌扬放弃了观光,回到了大堂陪他的王妃一起祈福去了。
也罢,回去还能少挨一顿打。
凌殊进到这方侧间小院儿,才发觉别有洞天。
从外看进来只能瞧见隐隐约约的石桌石凳,有些许阴凉,其余景象或多或少被近处的其他建筑和墙面遮住。
而进来才知,这里竟还有一棵十分高大的菩提树。
它遮挡住石桌上方的阳光,生机正盎然得很。
凌殊随意在一处石凳上坐下,趁此间隙又开始闭目内视起来。
说来也怪,明明修为已经突破一个大阶段到了筑基,哪怕只是筑基前期,按理来说身体精神也应该会比先前好转很多才是。
但凌殊现下仍是早上那副血肉苍白、虚虚弱弱的模样。
奇怪,除了能支配更多力量外,她是真的没觉得身体状况有什么好转。
若非一直有意绷紧心绪提着神,她很快就会昏昏沉沉、神思错乱。
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还有她这修行之事。
筑基从何而来,她此后又该如何,亦是一团迷糊……
---
凌蕴回到前院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快要到他母妃祈福结束的时候了。
他几乎找遍了这个道观的犄角旮旯。
然而除了发现这个道观很干净之外,一无所获。
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绝不可能是“有,但他找不到”!
于是凌蕴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他觉得有些认同他母妃的判断了。
并且很快,他就完全对他母妃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见父母还在堂内祈福,福宝道长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像个雕像,凌蕴有些想笑。
好歹想起这是清修之地,终是忍住了没笑出来。
左右打量间,凌蕴见几个护卫在一旁侧院的月门前站岗,便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没想到他刚靠近月门,就见守到门口来的几个侍女连连对他示意噤声。
凌蕴莫名其妙,但也下意识蹑手蹑脚探头随着侍女们的指向看去。
原来他阿姐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
齐王妃祈福结束后,临出堂门前还是留下了那九十九两八钱两文:
“还望福宝道长每日都替齐王府供奉新香。”
而后夫妇两人出去,在凌蕴的带领下见到凌殊安睡的场景,韦雪差点泪洒当场。
转头就又去找福宝另添了一千两。
不正是因为凌殊这几天来一直不得安睡,眼看便如夏花般迅速凋零,如今她们才会四处寻求解救之法吗!
随后一群人便安安静静待在另一方侧院赏景喝茶,等待凌殊醒来。
然而凌殊一直都没有要睡醒的迹象。
直到天色将晚,再不返程怕是要赶不及在皇城宵禁开始之前回府,凌殊才被她母妃轻柔叫醒。
点苍山好就好在位于皇城范围之内,没出城门。否则齐王府这一大家子也不可能全部能来。
然而作为王族一脉,在一些规矩上更加要谨言慎行,否则便很容易被参一句藐视天威、意图造反。
简简单单的一句,处理起来可不是仅仅麻烦二字能形容的,一个不慎便是全府人头落地。
是以再不忍心,韦雪也不得不顾虑得多一点,迫不得已叫醒了女儿。
凌殊这一睡,已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趴在桌上睡得很沉,听到呼唤声时,还有些分不清身处何方。
将要清醒的迷蒙时刻,甚至下意识地应了声:“别抢…”
凌蕴从未见过他端庄得体的阿姐趴在桌子上睡觉,更是从未听过他淑仪完美的阿姐似是在说梦话,见状顿时双眼亮晶晶、来了兴致:
“什么别抢?”
作者有话要说:恶搞小剧场:
接了五百年的单,疯狂搓香的福宝:你人还怪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