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公子,是我,兰舒。”兰舒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谢十三放下了戒心,兀自打起了哈欠。
“公子是一夜未睡吗?对不起,昨夜想着您与……不敢给您来送膳食。”兰舒转念又道,“公子现在许是饿了,我给您带了烧鱼,是我亲自做的,还望您莫要嫌弃。”
谢十三径直走到桌前,俯视着那条卖相不怎么好看的烧鱼,仍旧不愿浮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轻轻地嗅了嗅,赞叹道:“嗯……香气扑鼻,想必味道必定绝佳。”
“公子过誉了。”兰舒笑的灿烂。
谢十三适才尝了一口,尚且来不及继续赞叹,就见卧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是夏暖。
女子手里握着一把长鞭,看起来是特制的某种武器,通常二丈,还带着倒刺,甚是怖人。
谢十三将兰舒护在身后。
夏暖看到这一幕,嗤笑一声,唏嘘道:“你既嫁给了文舜哥哥,怎么还与旁的人勾三搭四呢?”
兰舒不忍公子白白蒙冤,立即斥驳道:“公子没有!”
谢十三赶忙拦住了她,兰舒倒也识趣的住了嘴。
“我不是还得对夏姑娘’感激涕零‘么?”谢十三讥笑道。
“你!”夏暖怒不可遏的瞪着他。
谢十三没能料到对方这么玩不起,那条鞭子倏然向他袭来,预感上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兰舒不知何时挡在了他身前,鞭子上的倒刺将皮肉也似乎连根拔了起来,一条悠长的血道子横跨小姑娘的大半个身子。
“你这小/蹄/子,装什么可怜兮兮!还有你——”夏暖依旧作死不停。
“住嘴!”
谢十三很少发怒,彼时他用眼死死的盯着夏暖,女人被他这么一盯,倏然感到有一柄利刃将要割破他的喉咙。
女人被吓的收了气焰,敢怒不敢言的看着面前的二人,后又一甩鞭子,鞭子与地面发出一阵响声,声音消散,女人也走了。
谢十三半抱着兰舒蹲坐在地上,声线颤抖的向门外喊去:“来人!”
门外的守卫目睹了这里的全过程,很清楚自己将要干什么。
“你们这有医师吗!”他的眸中仿佛要渗血。
那名守卫被吓的猛的点头,反应过来后,一路大跑着去找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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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三似乎从小就学会了与事不慌,万事可以嬉笑而过,也可以漠然的看待事情的全过程,可以无喜无悲,不怒自威。
谢十三的眼睑分明,眼眸纯粹,里面渗着怒,带着所有的悲观。
久违的怒火滋长了他的恨——他没有想过去恨任何人——有恨会成为一个人的负累,影响着人的感官和判断。
因此,他无法直面最纯粹的情感——一个人没有来头的好。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没有纯粹的善恶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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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为兰舒包扎好了伤口,虽然伤口很深,但也能勉强算做“皮外伤”。
包扎好后,其余人将兰舒抬回了她住的地方。
最后,室内终归一片宁静。
没人敢去看他的眼睛,就连谢十三也不敢去看铜镜中的自己。
他让人去找来这之前的衣服,来人禀报说,那件衣服早就被损毁了。无果,他只能让人拿来前两天的那件,来人又说衣服脏了还未来得及去洗;更无果,到最后,有人给他拿来了一件素色的衣衫。
金黄的发冠早就除了,换成了一只少有装饰的银簪,他的那只木簪早就不知所踪了,怕是成了柴火。
中饭时,有人送来了餐食,丰盛的紧,他从中挑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糕点,那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后又宣称自己没胃口,早早的让人扯了。
他坐在床沿上,倚着柱子愣神,眼底里没有落寞。
入夜,门被推开,谢十三丝毫不在意。
直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听人说,公子一天都不怎么吃东西,是因为我吗?”
是兰舒。
谢十三倏然起身,他想要去扶住小姑娘的肩,可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他一扫眼底的冷淡,霎时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温和友善。他看着兰舒的眼中满是欣喜,“你的伤如何了?”
“皮外伤。”兰舒笑着说,“我们金花坊的医师可灵了,那位医师看在公子的面上给了我颗’灵丹妙药‘呢!还是公子面子大!”
谢十三笑而不语。
兰舒来的时候手里拿的食盒,她身上有伤,垫着食盒赶来的路上就隐隐约约觉得伤口疼,饭菜是找厨子做的,味道也是没的说。
毕竟,他们金花坊的东西都是好的!
兰舒问道:“公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是因为我才———”没有好好吃饭的吗?
“不是。”谢十三肯定的说道。他说完。兰舒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他又继续说着,语速如常,平静如水,“兰舒,你能唤我一声兄长吗?”
兰舒被问的更加呆愣了,脸上的表情也是一会子惶恐一会子茫然的。
谢十三见状,复又开口道:“抱歉,是我唐突姑娘了。”
他眸子微动,已经做好了将要被拒绝的准备。
“公子是说,要给兰舒当哥哥吗?”兰舒难以置信的确认道。
谢十三笑着轻点了一下头,笑着回答道:“是。”肯定的口吻。
“!”
谢十三耐心的等待着对方回答。
兰舒一手搭在食盒的把手上,自顾自的说着:“早些年我跟着奶奶过活,后来奶奶过世了,我就没了家人,是坊主收留了我。”
兰舒突然看向了谢十三,热泪夺眶而出,“老天怜悯,让我遇见了公子——”复又改口道,“不,是阿兄!”
小姑娘脸上还躺着热泪,嘴角扯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谢十三笑而不语。
良久,兰舒笑着问道:“……哥,吃饭么?”
谢十三点了点头,回应道:“好。”
“兰舒。”谢十三唤她,“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兰舒摇了摇头,拒绝了。
这里有她的朋友,是她待了近十年之久的故乡,也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人和事。
她早就知道谢十三会离开这里,也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但他绝对不会去告发,因为——谢十三现在是她的亲人。
谢十三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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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给了他们一丝温情,此刻,也就显露无疑了。
谢十三筷子还没放下,夏暖就提着一把剑找上门了。
夏暖看着坐在凳子上正准备吃饭的二人,满脸的鄙夷不屑,“你这小/蹄/子,还真是死性不改!谁准你坐在这里的!”
闻言,兰舒看见她就觉得身上的伤口开始疼了,登时就要站起来。
谢十三拦住了她,让她安心的坐着,柔和的目光使兰舒安顿了下来。
夏暖不依不饶的斥责道:“怎么,这时候倒显得你们伉俪情深了?”
谢十三再看向他时,眸子微动,眼底里的神情霎时变成了……恨。
夏暖被他瞪的心里直发毛,但还是忍不住的继续说:“我的好嫂子啊,你这样可是背叛了文舜哥哥呀!”
“你不许这样说我哥!”兰舒瞬间怒了,拼尽全身力气了一样才说出这番话。
夏暖脸上的神情愈发的狰狞了,啧啧称奇道:“你哥?谁是你哥!他么?还真是相配,一样的可怜虫!”
兰舒彻底被激怒了,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好东西,你的丑闻早就该传遍大江南北了!”
“你瞎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偷偷爬/上了坊主的床,当时金花坊的所有守卫可都亲眼看见了!”
这是夏暖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一直偷偷喜欢着景文舜,可是那人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她从暗恋变成近乎癫狂的求/ai。
然而,景文舜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她也是一条无人怜惜的可怜虫!
所有献给她的文舜哥哥的妻子的人,包括她的那些“嫂子”,她都残忍的杀害了。
偷偷摸摸,抑或光明正大,那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暖被气的浑身颤动,她快步走上前去,用尽所有力气,杀了兰舒。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行云流水,她手上沾染着几十条无辜的生灵,面对死亡,她始终保持着无动于衷,以至于……她疯魔了。
谢十三来不及阻止,以至于他在扶住兰舒即要倒下的身体时,竟还觉得她身上还是温热的。
夏暖淡然的目睹着眼前的一切,无形的手将她逼的节节后退。
她彻底的疯魔了。
笑声吸引了众多守卫,她站在人们的面前,接受着所有异样的眼光。
兰舒那滴泪水滴在谢十三的手上,是烫的,她露出最后一抹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哑着声说道:“哥,你不要自责……大概是……老天给了我最后一丝福报,让我……我……遇到了……哥……”
谢十三艰难的替他擦了嘴角渗出的泪,仅仅只是简单的动作,他竟觉得无比沉重,犹如山石想要把他压倒。
他替她闔上了双目,混不觉自己眼角也渗出了泪花。
那滴泪滴在了地上,“啪嗒”一声,似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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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三眼疾手快的扼住女人的脖子,他本就打算好了今夜要走,可……
来不及可是,他一把夺过女人手中的剑,手掌缚在女人纤细的脖颈间,指腹摩挲着女人的命脉。
他逼退了一众守卫,来到了院子的正中央。
巧的是,金花坊的坊主此时赶了过来,女人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向景文舜喊道:“文舜哥哥,你救救我。”
谢十三的嘴唇离女人的耳朵不到一拳的距离,他的嘴唇微勾,发出一阵低吟:“看来你的文舜哥哥不怎么在乎你啊?不如我教你一招如何,让你的文舜哥哥来救你好不好?”
谢十三的这番话点醒了女人,此时夏暖颤抖着身躯,朝景文舜哭喊道:“文舜哥哥,你还在乎我的对不对!你快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谢十三附在她的耳边一阵坏笑,语调平缓,“看来——”
景文舜开口道:“你想要什么,才能放了她。”
谢十三手中的力道更重了,女人颤栗着身体,目光时不时的在谢十三与景文舜之间徘徊。
“我只有两个条件:其一,那间屋内的尸体,你要好好安葬。”
景文舜顺着他的话音向他身后的屋子看去,缓了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你快都答应了啊,文舜哥哥……”女人依旧在哭喊着。
谢十三现下只觉得愈发烦躁,附在她的耳畔怒喝道:“闭嘴!”
女人倏然不敢出声了。
“第二个条件:让人备马,等到了地方,我自会放她回来。”
景文舜面不改色的朝身旁的人喊道:“备马——”
很快,一批匹健硕的马儿就被牵了过来,谢十三腾出一只手来,顺势拉过马缰,提着女人的脖子就跨上了马背。
谢十三驱着马儿就往前冲去,所有人都恨不得退避三舍,他身前的女子被她刚才那下勒的直咳嗽。
谢十三目光专注,他夜视能力很好,路面上的一些坑坑洼洼也都能看的清晰明了。
“你敢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让马蹄将你横踏至死。”
一路上,女人几番尝试着要挣脱他的束缚。
谢十三一手握着剑,又握着马缰,另一只手又要钳制住乱动的女人,明显开始心有余力而力不足。
他们已经行了将有一柱香了,他将女人带到河边,女人因为突然倒在地山而感到一阵心慌。
“文舜哥哥答应了你的条件!”
谢十三漠不关心的看着她,眼底里尽是藏不住的鄙夷。
他用眼神告诉女人:那又如何?
“你竟敢背信弃义!”
谢十三冷哼一声,不屑道:“试问在下背的是哪封信,又是弃的哪条义啊?”
女人被怼的哑口无言。
“我只知道,你杀了我妹妹……”
不好的预感爬上女人的心头,可惜的是:
晚了。
利剑划破女人的喉管,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淌血,鲜红的血液流向了谢十三握剑的手。
“师父说,我不适合用剑。”
因为,太过杀伐决断,惹人憎恶。
女人应声向河里倒去,那张面孔变得惨白,嘴唇翕张,双眼怒目圆睁,在黑夜里,很是吓人。
女人先是飘到河底,随后又冒出了身体,沉沉浮浮,顺着流水,被风吹拂着上下摇曳。
谢十三就着流水洗净了双手,素色衣衫上,粘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如同梅花一般在衣裳间灿烂绽放。
他的脸上逐渐看不出任何表情,刚才的那柄剑早就被他顺势丢到了水里,此刻应是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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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将要离别的人,与这个世道背道而驰。
师父说的没错,他不该佩剑,更不该握剑。
嬉笑怒骂不是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些都该与他分道扬镳。
此时,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你生性冷血,你是蛇蝎心肠,为何要投胎成人,为祸一方!”
想到这,他不禁头疼欲裂起来。
冷水袭面,他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倏然又想起了儿时那柄剑,那是师父亲自为他锻造的,削铁如泥,品质至坚。
“匡夫正义、惩恶扬善……”那是一道碑文。
后来那柄剑早就不知所踪了,和那木簪有着同样的命运,想必是买废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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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匹马儿没来得及拴上缰绳,早就跑的没影了。
此刻,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他看到一阵光亮,那光亮源自一户人家。
好冷,不,只是有些饿罢。
他鬼使神差的扣动柴扉,门内落了锁,他推不开,因此想着要就此作罢。
随着“吱呀”一声,一道年迈的声音破开夏夜的凉。
“谁呀?”这道声音伴随着拄杖声和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老婆婆,我在山中迷了路,想要跟您借宿一晚。”谢十三温声询问着,“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随之,柴门被打开了,谢十三走了进来。
“麻烦您了。”谢十三立即平复了心情,礼貌性的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老婆婆在他的搀扶下向室内走去,“老婆子我呀,自己一个人住惯了,这里常年也看不到几个人,你一来,老婆子我呀就仿佛有了家人似的!”
谢十三一脸的陪笑:“您今年贵庚?”
“嗯……老婆子我啊,都七十多了了。”老婆婆腾出一只手来向他比了个“八”。
“您竟然都七十了,您身子看起来这么硬朗,说是五六十岁也该说的过去!”人老后,总是会喜欢别人夸赞他老当益壮的。
“年轻人就是会说话!”老婆婆笑的合不上嘴,“对了,在你之前啊,有一对小眷侣也来了这里说要借住一宿。家里就两间可以睡觉的地方,我那屋里是张炕床,宽绰的很,你若是不嫌弃……”
“您能收留我住一宿,这已经够我对您感激不尽了!”谢十三发自肺腑的说道,“怎会——”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写的就有点多愁善感起来了,对于心中是否留恨,我对他的评判褒贬不一,正如文中所述的那样:有恨会成为一个人的负累,影响着人的感官和判断。
他将兰舒看成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的亲人,当亲人受伤时,这才激发了他心底里遗留的恨意。因此,他无法面对这个现实,兰舒的受伤也使他想起从来不愿表露与脸上的情感,也算是为后文做了小小的铺垫。
对于夏暖这个人,此时我才反应过来,她和这个名字截然相反,她心里的阴暗时刻影响着她的判断。至于她为什么会将谢十三带入金花坊亲自“送”给景文舜,还是因为那段无法起笔的暗恋,这种暗恋近乎疯魔,他希望文舜可以开心,杀掉历任嫂子,也是因为心底里的阴暗。
对于谢十三为什么杀了夏暖,其实不用以十三的角度考虑,原因只有两点:其一,她杀了谢十三的亲人;其二,她手上沾染了很多无辜的姓名。(也算是让冤魂可以瞑目了)
还有,景文舜这个人,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其实和夏暖很配,都足够疯(真的)
下一章也就结束了NPC的讲解,剧情也逐渐回到了正轨上来。
【注】:下一章很有可能会停很久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