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正义?艾德蒙听见这个可笑的评价第一次觉得这个开着致命玩笑的弄臣很有喜剧天赋。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次将会是他和这个世界的永别,但艾德蒙并不遗憾。大仇得报的腥甜回味在他的口舌弥漫,这个臭名昭著的教唆者最后一次看向星空,看向他早已毁灭的故乡。
笑高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吵闹的弄臣颇为诡异地保持了沉默。祂又一次地感到可悲,又一次地感到无力。祂在面具之后无力地张嘴,却什么声响都没发出。究竟是什么感觉呢?笑高乐早已经忘记了各种情感的具体感受,在祂放弃了那个属于祂的身份之后,无穷无尽的混乱情感一股脑地挤进了大脑,就像是即将爆炸的导弹……不,是时刻不停地爆炸着的连环炸弹,把祂的过去、祂的理智、祂的一切炸的粉碎。——唯有疯狂。
在祂混乱的记忆里,依稀还能看见这个同类的影子……是的,艾德蒙·唐代斯,教唆者,或许是唯一一个理解祂的、理解这个被可悲真相逼疯的弄臣的人了。
或许我现在是在悲伤。笑高乐想,但祂却发出了熟悉地、尖锐地笑声。
死亡、尤其是彻底地、什么都不会留下的死亡,这才是他们这类人最好的归宿。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的敌人……我为你高兴。笑高乐从不哭泣,但鲜血从面具之下流出,一直蔓延到祂领口。
艾德蒙·唐代斯没空注意笑高乐的异样,他看着星空,看向过去。一切的记忆似乎都向他涌来:悲惨的、幸运的、恶毒的、残忍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为他的落幕欣喜,或许这个老朋友也一样。
就像所有的普通公民一样,艾德蒙·唐代斯原本也出生于一个小家庭,成长在一颗和平的星球上。如果不是命运作弄,或许他会在那个暴君的监视下活一辈子。不,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艾德蒙·唐代斯会认为那个伪神是个好人,一个舍己为人的好人,一个在乎人类的伟大存在。
这也多亏了命运。教唆者能看穿畸形的命运丝线,但出于习惯,他还是喜欢这样形容。就像是一个玩笑,第七军团的法斯兰德替代那位伪神的忠仆镇守边缘星系,伪神第一次放弃了永恒不变的监视,开始晋升。边缘星系失去了控制,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二十年。被仇恨控制的傀儡忘记了时间,只记得在仇恨还没彻底污染的记忆中,他刚刚成年。
收养他的家人被法斯兰德麾下的士兵带走,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是生产让法斯兰德的弟弟受到颅骨之主蛊惑的餐刀的工厂工人。这还是多亏了这位存在的“公正”,让罪人的养子得以苟活世上。他第一次向那位君王祈求,选择向那些无上的、不该存在在这个物理世界的神灵下跪,祈求祂再次将目光投向边缘星系。
他看向之前那位神灵所在的方位,冒着致命的辐射前往祂的降临之地——空无一物。祂早已离去,祂放弃了远离祂的子民。
如果您真的是您所说的那般,为什么会选择对苦难视而不见?深陷仇恨的青年哀嚎着,不甘地看着雪地上空。他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唯有永恒的仇恨支撑着他前行。
一个从出生之时就伴随他的噩梦似乎再一次地笼罩了他,恶毒的语言真正地应验在了现在:我的儿子,如果你不向至高天臣服,你会失去一切。
我不会再向任何人屈服,即使是命运。一个失去养父母的孩子倒在了雪地,一个名叫艾德蒙·唐代斯的亡魂爬了起来。
复仇、永无止休地复仇——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他第一次直视那个无上存在离开的位置,第一次嗤笑着灵能的虚伪。看啊,灵能不会在困难时给你任何东西,它只会落井下石,把你往无尽痛苦的深渊再往下推——它会在你攀附在垂直的无底深渊之上的悬崖上,用石块狠狠碾碎你的指骨;会在你即将爬出即将把你溺死的漩涡的时候,用它那恶毒的、有力的细长触须把你往回拽。
位于至高天上的存在对他的行为发出一声嗤笑,那道声音尖锐、刺耳、聒噪,就像是罗宾鸟一般,似乎是在暗示着艾德蒙·唐代斯在走一条注定死亡的道路。
他将稳定的灵能核心碾得粉碎,剧烈的灵能爆发将他的肌肉、内脏撑破,紧接着的灵能乱流如同一道道刀刃,再将内脏撕成小块。唯独该死的灵能还让他的皮肤存在着,像是布娃娃一样兜着血块。紧接着他将失散的灵能汇聚,把它们死死拘束在体内。体内破碎的内脏急速地生长着,他呕出了一块块混有内脏的血块。但这些痛苦反倒让他发笑,他感觉体内渐渐浮现出一股纯黑色的力量,那似乎将要吞食他。但艾德蒙·唐代斯坦然接受,为了复仇所需的力量,不管是什么代价,他不在乎。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追杀的人,那个神父,一个压榨者,一个该死的骗子。
那人在临死前问他,就像之后所有人一样——“你是为了正义?”
黑暗中陡然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大笑:“正义……那神灵呢?”
“祂当然存在。”神父垂着眼,似乎打算平静的迎接死亡。
但显然他不想让这个该死的骗子死得这么体面,黑暗中传来了低沉的笑声,一个穿着风衣,面容深邃的男人走了出来:“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为什么他不降下火雨,焚烧这一切的罪恶?正义不过是虚伪的谎言,高居王座上的不过是伪神。我是为了复仇而来。”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它的猎物,带着兴奋的癫狂。在刀刃触及神父脖颈的瞬间,这个强装镇定的家伙终于恐惧了。神父的眼瞳骤缩,不敢置信地捂着脖颈,一切恐惧都定格在了这一瞬间。他从教堂之上拽下一个木质的巨型十字架,用绳索将已死的神父倒挂在十字架上,顺带用钢钉死死钉住尸体的四肢,随手在尸体的脸颊上刻下了一个笑容。
“轰隆——”闪电猛地照亮夜空,这是那位军团长震怒的表现。法斯兰德不会容忍在他的领地之上发生除了他以外的暴行,他来了。但闪电到底在黑夜中比阴影来得更慢,法斯兰德只看见了亵渎的场景——已死的神职人员被倒挂在十字架上,脸颊到耳根被划下了一个血腥的微笑,神父不甘心的看着他,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而在尸体之下,一张写着扭曲文字的纸条静静地躺在地上:艾德蒙·唐代斯向您问好,但愿来自至高天的祝福能让您看清真凶。一颗星球的标准人口因为看到了您失败的实验而死;一个为了正义而起义的人被打上了‘教唆者’的称号;一群仅仅只是犯下了甚至称不上是破坏公共器物罪行的人因为偶然看见、听见,就被判处神经元改造的酷刑。祝您好运。
潜伏暗处的身影向这位暴怒的军团长微微弯腰,略显生涩地行了个礼。
“你该愤怒,法斯兰德……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对罪犯而言,”他轻轻地说,“最残酷,最恐怖的惩罚必定来自受害者的至亲,挚友。”
“你该庆幸的,法斯兰德。因为你没有和我一样亲密的亲人、和我相处甚欢的挚友。”他轻轻地说,但咬字很慢,像是咀嚼着这个名字,“你可真是个废物。”他猛地吸气,又在瞬间像是濒死的痨病鬼一样咳嗽,发出抽风箱一样的“呼哧”声。
他用古老典籍上的知识教唆边缘星系内远离伪神的人发动叛乱,用堕落的科技诱使他们将意识上传到沉眠在至高天上的机械体内。
我会带领你们创造一个没有压迫的世界,一个不再有隔阂的宇宙。恐惧法斯兰德的人们相信了教唆者的谎言。人们的意识归于机械体内,而灵魂成了复仇者的干粮。但这确实是永生,毕竟即使是失去灵能的意识,也仍然可以思考。
一半的牺牲换来了至高天的离去,他即将成功。
沉默的复仇者走进了第七军团团长的旗舰。
那位暴怒的军团长第一次沉静地等待着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
“你杀了我的子嗣,将他们分割成七块寄给我。”法斯兰德说着让人战栗的事实,但眼底却是一片平静,他笑了,“我很高兴,艾德蒙·唐代斯,你比我那些企图继承我的子嗣们更适合第七军团。”
“你又看到了什么,法斯兰德,我发誓——你很快就会失去你那该死的灵能……彻彻底底。”他显得如此愤怒,甚至于不甘,“你就这么无能,法斯兰德?你的仇敌现在正完完整整地站在你的面前,你在干什么?你的那些夹杂了你的基因的实验体们就这么廉价?”
他重重地呼吸着,嘶哑着质问:“你看得见,你知道这一切的凶手,法斯兰德,但你让你的子嗣们死在了我手上。”
“但却并不是全部。”法斯兰德温和地看着他,回应道,“毕竟你也是……”
“闭嘴!”他否定着这个已知的真相,“我们该做个了结了。”
“用边缘星系所有人的命作为筹码?”法斯兰德看向他,纯黑色的披风无风而动,正猎猎作响,甚至带着慈爱。
“来吧,13号,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回答法斯兰德的是迎面砍来的一刀。
但法斯兰德却轻盈地侧身躲开,他身上电光萦绕,猛地转身抽出别在腰间的刺剑:“艾德蒙·唐代斯……我的孩子,你知道这个有着这个名字的人最后选择了宽恕吗?”
“在那个遥远年代的文学作品里……我知道、我知道——但总有人不需要救赎。这个名字让我警醒。”
他再次扑向那个他深深恐惧着、深深厌恶着的带着黑色披风的人,他的梦魇。
我会亲手杀了他,不惜一切。这早已经是他自己亲手选择的最好结局。
复仇者看到了漆黑太空中划过的闪电。
应战者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他摇摇头,不再回想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过去。
——不过是两个可悲的失败者见了次面。
艾德蒙笑了笑,缓缓转身,向着笑高乐脱下礼帽躬身行礼:“祝你好运。”
这位弄臣难得正常地应了句:“永别了,我的朋友。”
水雾散去,废墟之下,只剩下一个还有这微弱呼吸的,四肢完整的人,他紧闭着眼,重重地倒了下去。
在衣兜内即将消失的卡片上,被刻下了转瞬消失的斜体通用语:
“命运庇佑迷途者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