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夜色更浓,寒意渐重,南宫珝歌顾忌凤渊行身体,便决定提前结束这场宴会。
离去的巷道里,两人肩并肩地走着,月光下的身影被拉的长长。
“你今日在何处下榻?”南宫珝歌看着前方的马车,“我送你。”
“不用。”他拒绝了她的提议,看向门前另外一辆马车,简单毫无任何装饰的马车,不像是一位皇子的座驾,普通地象是寻常百姓人家所用,“我还要连夜赶回京师,毕竟我的身份,被人发现私下提前与你会面,会引来太多不必要的猜测。”
南宫珝歌看着那辆普通的马车,眼中是满满的嫌弃,“就这辆车?”
这里距离京师尚有两三日的行程,坐着委实憋屈,更何况他是连夜赶路,这种四处透风的马车,又颠又凉。
“私下出京,不能太过招摇引人注意。”他笑着解释。
她明白,但是明白不代表接受。
“来人。”她命令着下人,“将孤座驾上的靠垫搬来。”
他制止着,“其实不用这些,只需要一样便够了。”
凤渊行扬起手,带动了身上的披风,“暂借你的披风一用。
“披风给你,其他东西也要。”她坚持着,“毕竟,我答应了慕容,要照应好你。你特意为我跑一趟,我不能让你病着回京师。”
凤渊行是她此行的目的,更是责任。
他没有再争执下去,而是任由她车上的枕垫被搬到了自己车上,“待你到京师之后,我再来见你。”
她却有些不解,皇宫大内,他有办法出宫一次两次,却也不能如此随便,任由他来去自如吧?
他似是看穿了她心底的疑虑,只是笑笑,“我不住在宫内。”
“为何?”
“养病。”他仿佛是解释,语气很是轻忽,“毕竟我在宫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所以母皇在宫外给我置了宅子,倒是方便的很。不过,倒是方便了我们见面。”
凤后嫡子,漫说本该在宫里受尽恩宠,怎么也不该沦落到京师别院里,说的好听是静养,又何尝不是一种放逐?再想起他在“烈焰”这些年,南宫珝歌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心头所想,脸上却未表现出来,而是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既然如此,‘南映’京师之行,就劳十三皇子做东陪同了。”
凤渊行点着头,两人如老友般告别,他转身入了车内,马车缓缓而行。
车内,凤渊行的手指撩起一角车帘,直到身后的人看不清晰,才放下了车帘,手指捻上了披风的一角。
精致的披风,上面绣着龙纹凤舞的图案,是至高身份的象征,“烈焰”将来最尊贵的人。
他眸光盯着披风上的花纹,静静地坐在车内,像一尊绝美的雕像。
忽然,他轻声咳了起来,那咳声一声接一声,仿佛止不住般。凤渊行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着,手指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几枚蜡丸封着的药。
他取出一枚药丸,捏碎蜡丸,将药放进口中,那咳声才渐渐地止住了,身体仿佛用尽了力气,颓然地倒在了靠枕上。
靠枕上的香气,幽幽地传入他的呼吸间,与她身上的气息,一样。
苍白的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他静静地喘息着,再度打开了放着药丸的匣子,凤渊行的手,数过匣子里的药丸,一枚、两枚、三枚……算来算去,还有六枚。
“六枚。”他似是在盘算着什么,“一个月,那就将一切,在一个月内了结吧。”
长长的官道上,马车咿咿呀呀地前行着,唯有月光清冷相伴。
房内一盏灯光,幽暗却温暖,公子一袭杏色的衣袍坐在灯光下,被灯光印出他秀美的面庞。
一盏棋盘,黑白两子杀的难分难解,他一个人倒也是下的津津有味。
面前的小火炉簇簇烧着水,扑腾出骨碌碌的水汽,他挽起衣袖,小心地拎下水壶,洗茶、泡茶,当一杯茶刚刚被水汽覆盖,房门就被推开了。
他头也不回,只是笑道,“来的刚刚好,喝杯茶吧。”
南宫珝歌走到桌旁,桌上的小茶盏里汤色碧绿,清香四溢,她忍不住拈起茶盏,一口热茶入喉,倒是驱散了满身的寒气和夜宴的油腻。
南宫珝歌忍不住赞叹,“看不出,你煮茶的技巧也是一流的。”
洛花莳斜斜挑着眼,睨着她,“也是?还有谁也是?”
她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长身而起,杏色的衣袍垂坠而下,犹如悬瀑刹那而坠,说不出的雅致风情,“今日没喝到你那十三皇子的茶,心中思念了?”
身边有一个心思剔透的人,舒坦是舒坦,毕竟人能解语,又贴心懂意,难就难在,任何事也逃不过他的双目。
“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洛花莳哼了声,“猜的。以他对你的心思,必是千里相迎,情谊深厚。”
某人抽了抽鼻子,嘴角一晒,“果然是情意深厚,都快投怀送抱了吧?连他身上的熏香,都能闻到。”
这家伙,属狗的么?
南宫珝歌没辙了,“你对弈珩倒是恨不能把我捆了丢上他的床,为何对十三皇子敌意如此深?”
说他吃醋,偏偏楚弈珩那,除了他似真似假的撒娇以外,倒看不出太大的排斥,可对凤渊行,洛花莳的敌意就写的明明白白。
“因为他会令你为难。”洛花莳收敛了脸上的玩笑,表情难得地认真了起来,手指轻柔地为她解开身上层层叠叠的束缚。
她并不喜欢那些华丽贵重的服饰,却从未说过,他却轻易地知晓她的心思,将外衫解开的同时,也顺势放下了她的长发。
两人就这么半慵懒,半亲密地说着话。
“若是因他跑这趟‘南映’,也算不上太过为难。”她思量着,缓缓开口,“若说他将我卷入‘南映’的内斗中,是有些麻烦,我却本也有意试探一二,不算他为难我。”
“若他要的是你呢?算不算为难?”洛花莳的手指,浅浅地描摹着她的容颜,眼神认真地看着她,“你和秦慕容,是你最不愿意触碰的禁忌,可他偏要打破这层禁忌关系呢?”
她心头一沉,握住他的指尖,“不会。”
“你不会?”他反问。
南宫珝歌无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你对他,终究是不同的。”他叹息。
这话,戳进了她的心头。
“你在意他。”洛花莳补上一句,“和在意秦慕容一样在意他,你看他的眼神,总像是亏欠了什么。”
欠了他一世的情,欠了他以命襄助,无以为报。
“我看得出,你以为他那老奸巨猾的狐狸看不出?”洛花莳无奈叹了口气,“第一次他登门我住处,便是来试探你的心意,一个人眼神最是骗不了人,尤其是带着情意的眼神。你骗得过他人,却骗不过感知敏锐的他,当他确定这些之后,剩下的便是谋划了。我气的是,他知你退缩的缘由,却不肯放弃,终将陷你于两难之地。”
字字句句,说的南宫珝歌连反驳的气都没有。
凤渊行是什么样的人,她太了解,太清楚了。曾经的他能从风雨飘摇中将“烈焰”谋算出一条生路,多少阴谋诡计,他何曾输过一场。
“可我也怪不了他。”洛花莳的脸上,一瞬间划过一抹苦意,“换我为他,也不会甘心放手的,不谋算一把,不争取一次,如何对得起自己?所以,我只能嫌弃他,至于你与他之间的博弈……”
他的手指拈起残局上的一枚棋子,放入白子团团围困之中,看似深入,却将白子密不透风的围困杀出一条路,棋局顿时有了巨大的变化。
“以身为子,走一条凶险之路,这是他的谋划。而你……”洛花莳目光深深凝望南宫珝歌,“必输。”
不是输在“南映”的权谋,不是输在迎亲是否成行,而是输给凤渊行的情,输给她对凤渊行的在意。
南宫珝歌看着棋盘,也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在我看来,唯一的赢面,就是舍得下。”洛花莳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舍得他吗?”
“说来说去,还是吃醋啊。”她笑了。
洛花莳不置可否,“他其实也不错,既然要你舍不下,势必会为你争取到所有的一切你想要的。”手指戳上她的心窝,“你这里最想要的‘南映’掌控权。”
南宫珝歌望着洛花莳,眼神里是赞赏,也是好奇,“花莳,我有时觉得,以你的心智,本也不该是个花楼公子。”
不是说她看不上花楼公子的身份,而是这心谋智计,他连凤渊行都能看得穿,根本不必委身花楼,天下间他能要、能去的地方,太多了。
洛花莳搂上她的身体,唇贴上她的耳畔,细细密密地骚弄着她的耳垂,“因为,我在等你。”
才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一句话,接着却是握着她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小腹,“我饿了。”
她心疼,“我走之前交代驿站为你准备好晚膳,为何不吃?”
某人的眼角尽是委屈,“不想吃。”
她拿过一旁的衣衫为他披上,再牵上他的手,“走吧,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驿站若没有,便去街头找找,总之是饿不着你。”
夜色沉沉中,两人的声音轻巧飘出。
“有馄饨么?”
“不知道。”
“可我就想吃馄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