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南宫珝歌的出京是极为隐秘的,京师内还营造着她在府中逍遥快活的假相。而她本人,已经悄悄地连夜前往了安家。
来的隐秘,到的更是悄无声息。除了安家几个极为亲近的人,几乎无人知道她的到来。
南宫珝歌一路被领到了二叔的院落里,而此刻安家的二叔,正背着手在院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满面焦急,不时抬头看看天空,掐着手指算一算。很快又低头叹气,继续踱步。
南宫珝歌入门,就看到一个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二叔,迟疑了下低声唤道:“二叔!”
听到声音,二叔猛地抬头,看到南宫珝歌的一瞬间,仿佛松了口大气,“你可算是来了。”
南宫珝歌不解,“您让安家门人紧急送信,可是安家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二叔点了下头,又很快摇了下头,“不是安家,是浥尘。”
南宫珝歌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浥……安家主他怎么了?”
“他要闭关。”
二叔语无伦次的四个字,让南宫珝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闭关不是多大的事啊。”
二叔愈发急了,“他要突破境界啊。”
南宫珝歌一呆:“他做到了?”
“没有。”二叔摇头,“若是能做到,我还需要这么偷偷摸摸地找你来吗?”
南宫珝歌瞪大了眼睛,“他是要强行突破境界?”
二叔无奈地点了点头。
没有做到忘段红尘,强行突破境界的下场,很可能就是筋脉寸断身亡命陨。修行中人对此应该十分清楚,安浥尘不是个冲动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
“他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还不是因为你?”二叔一副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痛心疾首,“我们推演数术,不可泄天机,否则便会失去灵识的感知力,变得与常人无异,除非突破境界。他这次回来,虽然什么都没说,我却知道,现在的他只怕已经失去了灵识的感知力,怕不是与你有关吧?”
南宫珝歌忽然想到,安浥尘将“北幽”“浩部”的圣器所在告知她,甚至带她寻找国师的后人。那时候的他说是安家探查来的消息,如今想来却是她天真了。
“浩部”隐藏数百年,血脉凋零,怎么可能轻易被安家查到?想必是安浥尘用了数术推演,断出国师有后,再用他的方法定出的人。
通常这些手法在问卦占卜的人做来,无非是寻个物断个方位;但安浥尘做的,是精准定位到人,已经脱离了寻常可以说的范围,算得上是泄露天机了。她若是提前知道,定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所以……他没有告诉她。
所谓灵识的感知力,就是在推演术法的时候,会有数个未知的方向,就像千丝万缕的丝线,而感知力就是让他们这种人,能准确地定位出其中那一条丝线。
南宫珝歌也曾修行过,她很清楚当推演准确的时候,自身是有一种“就是这条线”“这个方向没错”的笃定感的,可若是失去了感知力,他依然能看到千丝万缕的线,却再也没有了那种确定的感觉。
犹如武功高手一朝武功被废,再也达不到曾经的清明。
她不禁想到,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夜,安浥尘都是那么平静,观星到后半夜,再为她调理筋脉,不见半分情绪波动。其实那时候的他,便已能在一夜夜地尝试中发觉到感知力的消失吧。
可他,依然什么都没说。
“那他……”南宫珝歌艰难地开口,“能突破境界吗?”
“他身在情劫,根本过不了这一关的。”二叔看着南宫珝歌,“我好不容易才拖延了几日让你赶紧来。总之,你给我想办法保住他。”
“无论什么方法?”南宫珝歌仿佛嗅到了什么意思。
“废话。”二叔完全没了仙风道骨的气质,有些没好气,“你也别跟我遮遮掩掩的。上次你来,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是他的情劫。不然我能找你来?”
“我是他的情劫?”南宫珝歌发现自己似乎有很多事情并不知道。
二叔仿佛知道说漏了嘴,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却在南宫珝歌逼视的目光下,无奈地放了下来,“浥尘的命格清贵,依照命格推断,他是可以突破十二重修行,成为半仙之人,达到昔日魔族先辈的境界的。可他命格中有一道情劫。而且这情劫煞气极重,可谓改变他一生,破他命格。我们虽知天意不可违,却还是私心希望能避过,于是他自小在家中修行,绝不允许他踏出安家,让他修到心性稳固根基深厚,不会轻易被情缘所扰。可谁知道……也许这就是天意不可违背,天劫不可改吧。”
南宫珝歌只是关心一点,“他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依他的感知力,只怕在遇到你的时候,便知道了劫起。”二叔没好气地回答。
但安浥尘依然隐瞒下了所有,依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与她保持距离,与她那般亲密的相处。
纵然泥足深陷,淤泥没顶,我也甘之如饴,沉沦其中。
“叮!”一声机关的敲击,回荡在小院里。
二叔顿时色变,“不好。他放了断魂石。”
说罢,他整个身体飞掠出去,南宫珝歌不敢耽误,紧随其后,两人朝着后山飞掠而去。
安家断魂石,是隔绝后山与前院的一个机关,寻常时候断魂石都是开启的,任何人都可以经过前院到达后山。而断魂石一旦放下,除了后山的人开启,任何人外部是没有办法开启断魂石的,安浥尘放下断魂石,代表着他决心修行,冲破境界的开始。
若她没能在断魂石放下前制止安浥尘,他必然毅然决然独自修行,而后果也可想而知。
南宫珝歌几乎将身法施展到了极致,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等二叔了,犹如闪电一般,超过众人直奔后山。
此刻,她无比感谢自己曾经对这里的熟悉,不需要他人引路,否则万万是来不及的。
所有的安家弟子在听到断魂石落下的机关声音时,都下意识地急匆匆赶往后山,飞驰中的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清风拂过,依稀有什么飘去,却又没来得及捕捉清楚。
安浥尘站在机关旁,清冷依旧,眼神里透着几分坚决,看着断魂石一寸一寸缓缓落下,神色始终未有改变。
断魂石落下,代表着他义无反顾的心。活着,断魂石再启;活不了……
安浥尘那犹如雪山玉雕般的面容上,居然浮现了一丝笑意,带着几分眷恋,几分思念,额间那一抹红,如血。
死了又如何?他这无趣而黑白的人生,因为她而添上了一笔浓艳,是他生命中最为夺目的色彩,虽死而无憾。
断魂石咔咔落下,已过了他的膝盖,安浥尘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最后的声音。他的指间,拈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他忘不掉那时她送的那朵莲花,她曾说要在他的后山养一池莲花,回到安家后,他在后山疯狂地寻找,那时已是夏末,莲花逐渐凋零,最终却还是被他寻到这朵依然盛放的莲花,便是那一刻,他决定闭关冲击境界。
二叔觉得他疯了,告诉他就算成为普通人,他依然是安家的家主,他依然拥有高绝的武功,他不必去追究那个极致。
他没有告诉二叔,他注定无法成为她身边的人,却想为她疯狂一次。如果他成功了,重新拥有敏锐的感知力,他还能再帮她。
这么疯狂的念头若是让二叔知道了,只怕是打残他,捆在床上,都不会让他去做。可他安浥尘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劫又如何?死劫又怎么样?飞蛾扑火,从不需要想后果。
“咚!”沉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脚边传来,断魂石落下,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安浥尘转身,袖袍飞扬,层叠如雪如瀑,翻卷在空中。
他该去做他的事了。
他举步,却发现袖子似乎被什么勾住了,拽住了他欲离去的脚步。
耳畔传来了声音,“好险,总算是赶上了。”
他眼瞳巨震,低头看去。
红色的人影滚在地上,以极其难看的姿势滚出了一堆灰,发丝覆面,凌乱非常,狼狈的手腕拽着他的袖子,“安浥尘,能帮个忙吗,我裙子被压住了。”
是他的幻觉吗?怎么会在此刻看到她的脸。
他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影,心潮翻涌,一时间忘了动作。
地上的南宫珝歌抬起头,看着“无动于衷”的安浥尘,又看看自己被压住的裙摆,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自己起来吧。”
“嘶!”裙子从中间被撕开,雪白而修长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南宫珝歌站了起来,冲着面前的安浥尘笑了笑,“浥尘,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