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皇子殿下?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叶惜宁,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不敢相信南宫珝歌的话,等着他来打脸。
那齐刷刷的一口凉气中,只有慕知浔依然静静地站着,仿佛神游了般,丝毫没有任何震惊的神色,抬起眼眸就这么淡淡地看了眼叶惜宁,与其说是淡淡的眼神,不如说是淡漠的眼神。
大约这便是,不是心中牵挂的人,便是在意也就只有这么一点。能引发的心头波澜,也就是一片树叶落入湖中的威力。
南宫珝歌甚至看到慕知浔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神情,在这般状况下,她居然还能抽出半点神智来嘲讽自己帝王的婚礼居然闹出了笑话。
叶惜宁面对南宫珝歌,居然还是那么平平静静的,那张过分好看的容颜,清丽中却带着几分好奇,“你说我是‘东来’的皇子殿下,可有证据?”
他不是在质问,就是纯粹的好奇。
在南宫珝歌看来,这问话表达的是某种情绪——我觉得我天衣无缝,你是怎么发现的?
但这话也就仅仅南宫珝歌能够领悟,因为面对面,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光芒,那是一种促狭、调皮、玩味糅杂在一起的眼神。
可高台之下的众人,是看不到他的眼神的,他们能看到的能听到的,就是他弱弱的声音,摇摇晃晃的身姿,怎么看都是让人怜心大起,更何况他还是“北幽”帝君承认的夫婿。
怎能容忍这般欺凌?
有人已经开始磨牙了,目光里的态度表明,若是南宫珝歌拿不出证据,只怕今日就会被台下所有人撕个粉碎。
南宫珝歌沉吟着,“说起来,的确没有铁证呢。”
“那你还敢来?”叶惜宁眼中的好奇之色更浓了,那口吻却无辜极了,仿佛在挑动着众人本就一触即发的情绪。
“因为我想来说个故事。”南宫珝歌看着台阶下蠢蠢欲动的众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那随性的模样真的很招打。
慕知浔脸上的笑容,居然更大了些,“好啊,朕想听你的故事。”
她一撩裙子,居然直接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丝毫不顾及此刻正是自己的婚仪大典,也不管自己的身份。
帝君发了话,底下的人再是生气也只能忍着。
南宫珝歌笑了,在众人各色的表情中慢慢开口,“二十五年前,‘东来’帝君的后宫里,有一位伺君生下了一对双胞兄弟,当时的帝君便用麒麟为两位皇子命名,唤做言麒之、言麟之。只是这位伺君本就不算受宠,地位也不高,随着后宫里的皇女越来越多,逐渐也就没有人注意了,再之后伺君早逝,不过十岁左右的二位皇子便没了倚仗,在后宫里生存极为艰难。”
她的声音很稳,不带什么情感,说的这些也是皇家后宫,或者贵族后院里常有的事,引不起太多人的同情。
直到此刻,叶惜宁的脸上依然是平平静静的,带着温温柔柔的顺从,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变化。
南宫珝歌话说到这里却突然止住,神色挣扎着才缓缓地开口,“后宫倾轧,不少皇子皇女开始蹊跷而亡,二位皇子深感他们就要大祸临头。于是在某日,二人相携逃出了皇宫,两位才十余岁的少年决定离开‘东来’国境,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下去。”
这段话出,叶惜宁的神色终于有些了些许的改变,他扬着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嘲讽,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一旁的慕知浔皱眉,张嘴想要问什么,却又猛地咽了回去,幽幽地换了句话,“‘东来’与‘北幽’之间,隔着一个荒漠一座高山,十余岁的少年,想要活下来,只怕太难了。”
“是。”南宫珝歌点头,“也许是老天看他们可怜,给了他们运气,也许是他们强大的意志和勇气,竟然让他们穿过了大漠,只要翻过高山,就能进入‘北幽’国境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失散了。其中一名少年被山匪抓到,却因为身上穿着太女府的华贵衣衫,让山匪误以为他是富户,从而被抓上了山,可还没来得及审问,‘北幽’晏平将军剿匪,将山匪铲除了,救出了少年。这位少年却不能吐露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害怕被归还‘东来’重入地狱,所以只能死死不开口,晏平将军看他可怜,便收他入了晏府做了义子。”
此刻的台阶之下鸦雀无声。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位少年指得是谁,只是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一双双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良久之后才有小小的声音传出,“我的天呐,摄政王殿下的身世居然是这样的?”
一时间,满座竟都有些唏嘘。他们虽然不喜男子执政,更多的是害怕慕羡舟挟天子以令诸侯,对慕羡舟的手腕却是钦佩的。
为了辅佐慕知浔,慕羡舟挑选了最好的官员,才有了她们,这何尝又不是知遇之恩。
慕知浔低下头,表情隐藏在流珠的头饰之下,隐隐绰绰看不清晰,唯有南宫珝歌看到,有水滴瞬间落下湿濡了她的袖子,晕开了深色的痕迹。
“而另外一位皇子……”南宫珝歌将视线转向了叶惜宁,“他却有些不幸,在走散之后,被皇家的人找到带了回去。但他却极少出现,就连‘东来’的皇家祭祀庆典上,也从未见过这位皇子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几乎遗忘了昔日的这一双麒麟双胞。直到这一次‘东来’皇子前来商谈联姻,用的便是他的名字,言麟之。”
一旁的冷星,默默地看着与慕羡舟极其相似的这张容颜,忽然想起了慕羡舟在看到那位蓝眸少年时斩钉截铁地话,他说那位少年不是言麟之。彼时的冷星以为是慕羡舟情报,却不想慕羡舟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言麟之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不过呢,‘东来’似乎另有谋算,出面的那位皇子并非言麟之,而是一个冒牌货,真正的言麟之,早已利用自己在‘北幽’的人手,为他设下了一个完美的身份,小城出身,清贵之家,选秀入宫,因为他相信只要言麒之看到他的脸,一定会认出他,并且出于当年的愧疚之心,绝不会揭穿他。而他,只需要凭借那张与言麒之相似的脸,便足以打动帝君,陪伴在帝君身边,做她的凤后。”
齐刷刷地目光,似一支支箭射向了叶惜宁。若是目光有形,只怕此刻的叶惜宁已经成了筛子了。
在这样的目光中,叶惜宁还是那般不紧不慢,“证据呢?”
“没有。”南宫珝歌一摊手,“我说了,我只是来说故事的。”
“什么故事啊,这分明可能是真相啊。”一名心急的尚书大人喊了出来。
“可没人能证明啊,万一就是她编的故事呢?”一名御史回了嘴,神情却并不轻松。
没有人敢相信,也没有人敢不相信。
忽然有人依稀想到了什么,嚷嚷开了,“摄政王啊,只有摄政王殿下能证明,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众人脸上刚露出一丝喜悦,又猛然凝结住,她们同时想到了,此刻正是慕羡舟问斩的时刻。
“还来得及么,圣上快下旨,拦住行刑!”有人已经顾不得身份礼仪,急地叫着。
南宫珝歌摇头,“太晚了。我为什么说是故事,就是因为他不会留着慕羡舟的命。”
南宫珝歌转头,看着国师大人,“还记得那夜的蓝眸少年么,想必就是他的手下,有那般的武功,只怕那些侍卫是拦不住他刺杀摄政王的。”
“那你来这里说故事,还有什么意义?”出声的,却是那个始终平静的叶惜宁。
“如果你只是为了做一个凤后,我当然不会出来,可惜你要的,太大了。”南宫珝歌终于露出了一丝冷意,周身的气场隐隐了寒气。“做凤后,或许没什么好处。但若是帝君死了,就有好处了。”
大家一瞬间,都明白了什么。
“北幽”帝君是皇家唯一的继承人,若被枕边人算计,当真会死的不明不白,那时候朝局大乱,“东来”便能趁虚而入了。
“慕羡舟虽然对你有愧疚之心,却绝不会允许你伤害帝君,所以你只能忍痛杀了他。依照你的想法,慕羡舟借由与国师之间的纷争,故意大闹宗庙意图谋杀国师,好让帝君与他之间起争执,然后借机卸下权利让皇上亲政。但你,却借用了这次机会想要杀死国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让慕羡舟和皇上离心。不过……”南宫珝歌调皮一笑,“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计谋没得逞。”
“但是,你接着放出了第二步,便是以先皇先凤后之死,引发朝堂对慕羡舟的不满,这个不满不至于杀死他,但若是帝君一心保他,则必定要深入调查,慕羡舟的真正身世,则很有可能被查出。而你拿捏的是此刻慕羡舟的心,他宁可死都不愿意被人知道的往事,所以他承认罪行,只求帝君杀了自己。你在帝君身边,当然知道帝君必定救他的决心,也知道了帝君会以大婚引开所有人,让身边的侍卫营救慕羡舟,所以你让蓝执行任务杀死慕羡舟。可你却没想过,那些侍卫本就是慕羡舟带出来的,慕羡舟若下令他们保守秘密,他们一定不会告诉帝君,你可知,慕羡舟想要做什么吗?”
慕知浔猛然抬头,眼眶泛红,“他要自尽,却还不想让我知道,让我误会他在某个地方安然地活着,是吗?”
“是!”
南宫珝歌的话,瞬间戳破了慕知浔所有的防备,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再度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