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神情不明的洛花莳,还有着心思琢磨不透的南宫珝歌,凤渊行没有半分不自在,闲庭信步迈入,在二人面前淡定地坐下。
眸光似有若无扫过南宫珝歌面前的馄饨,“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搅扰了太女殿下的兴致。”
洛花莳看也不看他,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南宫珝歌身上,舀着馄饨送到南宫珝歌的嘴边,“那就只好劳烦这位公子等等了。”
他的口气不算客气,当然,洛花莳脾性大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他更没打算在凤渊行面前隐藏。
凤渊行微笑颔首,“无妨,太女肯让我等,已是渊行的荣幸了。”
“花莳要伺候殿下,无暇为公子斟茶,还请恕罪。”
“渊行一介男儿身,可当不起京师一绝的伺候,渊行自备了。”
凤渊行俯身,南宫珝歌这才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带来了一个小箱子,箱子里茶盏、茶叶零零总总怕不有十数样。
最奇葩的是,里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封口坛子。
凤渊行淡定地将他的茶具放在眼前的桌子上,燃起了小炉,炉火中的柴散发着清雅的香气,将茶壶中的茶叶,也烘出了淡雅的香气。
香气入鼻,便又让南宫珝歌愣了下神。
昔年,她与渊行常在御书房中论政,偶有接触,便记得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茶香,温润沁脾,舒心凝神。
凤渊行慢条斯理地撕开封条,拔开瓶塞,瓶中水流泻而出落在茶壶中,涓滴清脆煞是好听。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俊极雅极。仿若世间最美好温柔的景致,但他的行为与话语,却有些喧宾夺主的火气。
洛花莳又何尝看不出来?
“既知这京师一绝出身何地,公子又何必自贬身份不顾名节踏足此地。”
凤渊行手中不停,“人有规矩,那是为旁人设下的,若真是特别的人,自是要打破的。”
他没有看谁,但是口中那个特别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谁。
南宫珝歌眉头一跳,她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偏眼前的两个人,绝美似仙,姿态秀逸,纵然是唇枪舌剑,也没有半点刀光剑影,云淡风轻好似闲聊般。一双璧人在身边,她竟然有些舍不得破坏这样的场面。
修长如玉的手指缩了回去,洛花莳的声音充满了柔情,“凉了,味道不好了。”
不等她反应,那碗馄饨已经被端走了。
“其实我不介意。”她有些可惜洛花莳的心意和功夫。再说,她本就对这些不甚挑剔。
“我介意。”洛花莳端着碗走向房门。
她明白,这是洛花莳无意介入她与凤渊行的谈话,纵是不喜凤渊行,却不愿耽误她的正事。
当房门关上,一杯清茶恰巧放到了她的面前,“这水是我一年前梅瓣上采下的雪水,清甜甘冽,解腻不错。”
茶水入喉,微烫中香气萦绕,果然是瞬间就驱散了口中的油腻。
她忽然有些明白慕容留恋青楼,与公子们玩闹调笑的情趣所在了,不为左拥右抱的满足,而为那解语知意的温柔。
洗手作羹汤,煮茶泼墨香。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一碗馄饨,一杯茶,就让她修行了数十年的定力瞬间瓦解。
南宫珝歌放下茶盏,“十三皇子亲手煮的茶,受之有愧。”
凤渊行优雅的再度为她斟上茶:“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何况只是一杯茶。”
他的词锋犀利,她早就见识过。
她淡然相对,“但皇子所来,并非为救命之事,否则皇子此刻,应该身在秦相府中才对。”
凤渊行笑了,就像她眼前的茶,甘冽清润暖意融融。
她不是没见过凤渊行笑,朝堂之上,冷笑、哂笑、锋锐而肆意,却又阴沉而稳重,却从未见过如此温暖的笑。
就算为了保住他这份温暖,她也绝不让他再重复当年的命运。
“皇子身在‘烈焰’京师多年却无人察觉,朝中动作才起,便没逃过皇子的眼线,可见多年谋划,人脉也是广博。”她啧啧赞叹着。
凤渊行却摇了摇头,“殿下抬举我了,我身在‘烈焰’不过是自保而已。”
南宫珝歌喝茶的手顿了顿,思量着他话中的含义。
凤渊行眸光泠漓,没有丝毫躲闪,“十三皇子只是身份,并非地位。我甘愿来‘烈焰’,不过是想远离后宫倾轧,自保而已。”
南宫珝歌笑了,“十三皇子此言差矣,你是皇子不是皇女,后宫争斗还落不到你的头上。”
其实,她心中一直有个未解之谜,关于凤渊行的。
昔年,他也是在联姻之下嫁来“烈焰”,但是以他的心智手段,最初的联姻他可以拒绝,纵然为所谓的报恩,他也有一万种方式,而不必用那样惨烈的手法留下。
她总觉得,凤渊行留在“烈焰”有他自己的理由。
凤渊行不答反问:“殿下可知我的出身?”
她当然知道,正是知道,才会对他充满疑惑。
“你本是嫡出,也是帝君最小的儿子,可谓万千宠爱在一身。”她缓缓回答。
这种身份的儿子,为何要隐居“烈焰”,又为何要成为联姻的棋子?他可以留在“南映”找一门好的亲事,在帝君和凤后的庇护下风光的过一生。
“那太女又是否知道,我并非凤后养大的?”凤渊行笑容不改,她却仿佛听到了一丝苦意,“我出生后,凤后身体不好大病一场。母皇将我交给了流云君抚养。”
流云君?南宫珝歌仿佛想起了什么。当年在她登基后不久,“南映”帝君驾崩,新君即位,但不久就宫廷政变,二王爷篡位成功,她的生父,便是流云君。
“当时宫廷里突发时疫,流云君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却无暇顾及他的身生孩儿,令他不幸夭折。母皇愧疚之下,便让我认了流云君为父。”
平静的话语,却让南宫珝歌眉头越皱越深。宫廷中,有凤后抱养侍君的孩子认在名下,却绝没有凤后的嫡子喊侍君为父的。这个决断,无疑是让流云君位同副后,却也让凤渊行极为尴尬。
“如今,太女与二王爷斗的如火如荼,父后希望我帮助太女,却不信任我。流云君希望我襄助二王爷,却对我暗中忌惮。”他的眼眸抬起,看着南宫珝歌,“被宫廷两大最庞大的势力猜忌的人,你说会有什么下场?”
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掉。
宫廷斗争,从来都没有亲情,何况还是一名随时倒向对手的重要棋子。
“‘南映’湿热,我自小身体虚寒,便以此为由来‘烈焰’养病,太女殿下所谓的人脉广博,也不过是我为自保而开拓,对‘烈焰’并没有任何觊觎之心。”他苦笑了下,“诚如太女所言,一介皇子,又想掀起什么风浪?我本意是想他日来个诈死,从此远走江湖逍遥度日。”
“从商是吗?”她忽然开口,“通商行走,既满足你逍遥的心,又让你可以一展所长。”
这次愣住的人,是凤渊行。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他曾有过这样的心思,才会将各国的商业底细摸的如此透彻,最终却是成全了自己。
凤渊行望向南宫珝歌,“没想到太女竟然与渊行所见略同,原本‘南映’提出联姻之事时,渊行便在布置诈死离开之事,如今却因为通商一事,怕是无法成行了。”
“为何?”
“因为普通联姻,谁嫁都无妨。但在通商的巨大利益之下,‘南映’的联姻人,不但要制衡其他三国,国内也必须能掣肘住所有人。而我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要挑选自己的棋子来‘烈焰’联姻,就要先铲除我。我将自己放在明面上,或还有一线生机,此刻诈死,怕是真的要凉透了。”
他的笑容有几分无奈,却让南宫珝歌深深地震动着。
上一世,他可以走,却因为自己的出手相救而选择不走。
这一世,他选择走,却因为自己的通商政策提前实行而走不了。
命运终究还是玩弄了他。但这背后之手,是自己。
“你要我怎么做?”南宫珝歌涩涩地开口。
凤渊行从她手中拿过捧了许久的茶,“茶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他将茶随手泼掉,又为她斟上了新茶,“我要你以太女身份修书,点选我为‘南映’联姻人,我是嫡子,‘烈焰’对通商的重视,选择我在情理之中。你亲自修书,足见对我的在意,多少会让他们投鼠忌器。”
南宫珝歌沉吟,“但也可能会让他们更加疯狂,必要至你于死地。”
“所以我还要你表明态度,十日后亲自前往‘南映’,迎接联姻对象。”他思量着,“人在‘南映’,他们未必敢下手,但是联姻路途遥遥,皇子水土不服半途身染时疫,到达‘烈焰’后病死,他们才既无责任,又能堂而皇之地再送一名皇子过来。”
南宫珝歌脑海中猛地有什么闪过。
半途身染时疫,到达‘烈焰’后病死?那不是上一世秦慕容的命运吗?难道、难道……
若慕容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这趟“南映”之行,她也只能亲自前往,她要亲自试试,是不是真的有人敢下手。
南宫珝歌点了点头,“好。”
凤渊行颔首,“本以为今日需要费上一些心力才能让殿下点头,没想到却这般轻易,莫不是殿下对渊行也有几分在意?”
南宫珝歌见过不要脸的,比如洛花莳,没见过如此文雅的不要脸,含笑浅浅,温润端方,却指着一个见过一面的人说对方在意自己,不是自负就是不要脸了。
“我只是在意联姻的对象,亦不希望‘烈焰’成为他人的棋子。皇子明晰事理权衡局势,不可多得。”
她回答的滴水不漏,他也没有继续,而是起身告辞。
那优雅的人影拉开门,本已迈出了脚步却突然停下,抬起了手腕。广袖垂下,露出手腕上一圈淤青,黑紫色的手印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夺目。
“若不在意,以殿下的身手,为何会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