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的手颤了下,下意识地握紧,却将那香囊紧紧地攥进了手中,就算他极力控制,那手指尖依然有些无法控制的颤抖。
这个动作没能逃过南宫珝歌的眼睛,她的眼角也在轻微地跳动着。
他们两个人,都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内心。
但此刻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的。他是忐忑,她是激动。
“还记得那日,我去江边找香囊,却看到了在江中执意寻找香囊的你。”她轻声叹息,无声地闭上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语气更加平静,“那时候不管是谁,都会认定是你因为忠诚,想要为主人寻回遗失的物品吧。”
丑奴低下头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香囊。
“你明明知道,花莳给我的那枚香囊,并非君辞所有。”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可你还那么一意孤行,分明是知道那香囊的意义,你知道它在我心中的地位,甚至有些害怕我会忘记它的主人,所以才希望能够重新将香囊送到我的手中,就像送回我对君辞的唯一思念。让我无论在什么时候,心中都还记得那个人。”
房中静寂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盘桓交融,却都不够平稳。
良久之后,丑奴才嘶哑着嗓音,“是。”
那是他的私心,他希望她此生平安,祈祷她此生有所爱有所依,不再为君辞所扰,却又害怕她今生往后的幸福中,再也没有君辞。
“最初我责怪你对花莳出手,你为什么不解释?”她咬着唇,声音几已破碎。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不能解释,因为解释之下,便是身份的暴露。
“因为你从始至终都知道,花莳不是君辞的弟弟,你担心他对我不利,利用我的情感,所以处处为难他,处处提防他,甚至想要先下手杀了他。可当你发现花莳对我的真心后,你选择了放手,是不是?”南宫珝歌的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委屈,甚至带着几分责难。
“不是。”丑奴嘶哑着嗓音。
“那是什么?”
他低着头,依稀有一滴水光落在香囊上,转而在绸缎面上晕开,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痕迹,“你动心了。”
她对洛花莳动心了,所以他选择不再对洛花莳动杀机。纵然眼中所见处处锥心刺骨,他也选择维护洛花莳,因为那是她在意的人。
“蠢货。”她明明是骂他的,为什么那声音却那么无力,仿佛一个受了长久的委屈的孩子。
“其实那枚香囊,不是你从江水里找到的,而是……”她的手伸出,握住他的手,和他手中的香囊,“你的。”
他的手明显在她触碰他的时候瑟缩了下,她却强势地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的手,一寸寸地感受着他的肌肤,他的骨节、他的温度。
“那么偌大的江水,那么湍急的水流,怎么可能找得到那么小的一枚香囊。”她苦笑着,“你不愿看我难过,又不愿承认身份,唯有将自己随身的香囊再度赠给我,可你是否知道,花莳的香囊仿得能够欺骗我,是因为我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但当真的香囊出现的时候,我还是能区分出真假的。毕竟,君辞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
当她说出独一无二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下,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君辞并非独一无二,只因遗憾占据了你所有的亏欠和负罪心。”他的声音嘶哑,听不出情绪,她却能听懂一份沉重。
“我问你,南宫珝歌在君辞心中,可是独一无二?”她瞪着他,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再度缩手逃离。
他能感受到她的力量,感受到心中那份执念,他抽着手,她拽着。他抬起头,透过寒铁的面具,看到她红了眼尾,看到她固执地抿着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是他曾经最为熟悉,却在她成长后再未见过的表情。倔强,可怜,又透着几分祈求的神情。
十余岁的南宫珝歌,骄纵、闹腾、有脾气,却唯有在君辞面前,才会露出她可怜的模样,而今的她,依然只将这一面露给他。
他真的是独一无二的!
她眼中已泛起了水晕,她也毫不遮掩,固执地拽着他的手,“你告诉我,南宫珝歌可还是君辞心中的独一无二?”
再是无数次的信念积攒的壁垒,在这般模样之下,瞬间溃不成军。
他轻声叹息,“是。”
“一直都是?”那积攒的水晕,终究化为了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而她的眼神,还是那般固执又可怜。
“是。”那声音出口的瞬间,轻的几乎听不到了,唯有他知道所有的坚定,所有的坚持,终究败给了她。
他何曾忍心,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
她仿佛是想笑,眼中却再度滑落一滴泪水,顺着脸颊静静地落下,打在了两人彼此相握的手中。
炙热的水珠,从他的手背一直烧到他的心头。
丑奴抬起手腕,指尖颤抖,很轻很轻地碰了下她的脸颊。记忆中熟悉的容颜,却又与记忆中不尽相同,可她,始终都是他心尖上的她。
“别哭。”他低哑的嗓音里,终于有了她能听懂的情绪。那指尖很轻微、又带着几分畏缩,终究是没有缩回,细细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仿佛是在哄她,那轻柔的嗓音虽不复当年的温暖,却依然满是在意,时光仿若流转,她还是那个骄纵任性的少女,而他以他的温柔,包容了她所有的一切。
她嘟着嘴,眨巴了下眼睛,却又是两滴眼泪滑下,“你哄我。”
她只是想他哄他,一如当年……
丑奴轻轻呵了声,仿佛是在笑,那修长的双臂终于朝她展开。这个倔强的姑娘,总是能将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刹那间,南宫珝歌纵身投入他的怀中,螓首靠在他的胸口,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破碎的声音呢喃而出,“君辞。”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温热的胸膛,是真实存在的他。她的眼泪瞬间湿润了他的衣衫,沁染上他的肌肤。
这一次不是午夜梦回,不是思念虚幻,而是真真切切的他。
他由她抱着,掌心贴在她的发顶细细地抚摸着,“再哭下去眼睛会肿,被人瞧见会笑话你的。”
这是记忆里她最为熟悉的一句话。每每她闹腾的时候,他便是这般安抚着她。
“笑就笑,反正你不笑话我。”她抬起头,瘪着嘴,不服气的模样回嘴。
终是一切未变,终是他重回身边,终是多年相思成疾,唯他能医。
想到这里,便是越发的委屈,“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让我一直等,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
两世的委屈,不见帝王威严,不见杀伐决断,唯见满腹思念喷薄汹涌,只因那个叫君辞的人,是南宫珝歌的软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承认身份,我一直在害怕,南宫珝歌不再是君辞的独一无二,我不敢逼你不敢问你,你一直装一直躲着我,君辞,你好狠的心。”
他拥着她,“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她如何能不发现,那个人是君辞啊,与她朝夕相处多年相伴,甚至习惯都彼此养成的人啊。
“鲜花饼。”她咕哝着,“君辞最喜欢的,以前他总是喜欢掰成两半,分我一半的。”
他就知道那些该死的习惯,无论怎么隐藏也是无法藏住的。
“还有你的味道。”她抬起头,“就算记忆模糊,一旦熟悉的味道出现,所有的记忆都会瞬间清晰,我以为我忘记了那个叫君辞的人,但我的嗅觉告诉我,我早已经将他的味道刻在心底了。他身上的香气会让我心疼。”
君辞并不是喜欢佩戴香囊的人,而是君辞天然自带体香,每每少时,她便埋在他的怀中,嚷嚷着不许别人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只能她闻。那原本是少女的占有欲,他却上了心,自此身上便多了香囊,隐藏住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可当他再度回到她身边的时候,这气息便成了暴露他的最大隐患,于是那时候的丑奴身上,便多了浓烈的药味。
那夜大雨,冲刷掉了他身上的草药味,山洞里火堆烘烤着的衣衫,早已经渲染了满室他的气息。
他惶恐过,却发现她并无异常反应,他也说不清楚那是失落还是庆幸,幸她不曾发现,伤她未曾察觉。
他却不知那也是她的不安,不舍,不敢面对。
她终于明白,前世的他愿意接受她赋予的新名字,因为他认命了不被发现,甘于守护。今生的不愿,是因为花莳的出现,他希望自己还是君辞,还是曾经她最为依赖的人。
“为什么不承认?”她控诉着,可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抱着他,害怕他消失般。
“年少轻狂之言,不敢成为桎梏你的手段。”他轻抚着她的发丝,一如当年,“唯我遵守诺言,便足矣。”
他还是那个温柔到了骨子里,为她着想到了骨髓里的人。
“你凭什么认为那是手段,而非心甘情愿?”她狠狠地在他胸口蹭了把眼泪,犹如报复般,“无论君辞是什么样的君辞,他都是君辞啊。”
那个爱她,宠她,纵容她,包容她的君辞。
“我……”他转过脸,寒铁的面具划过她的脸颊,在她肌肤上留下一片冰冷。
她的手,贴上了那面具,“我讨厌它,我要摘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