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仲简第一次见徐白的时候,徐白因为得罪了外门的师兄,被罚扫上清宗山门前的九十九层石阶。只是石阶哪里扫得干净,徐白这头刚刚扫完,那头风一吹,便又带来了成群的落叶,整个石阶瞬间便又恢复成了清扫之前的模样。
没完没了。
徐白其实可以潦草地随便扫一扫石阶,然后回去硬说自己扫过了,不过是风又吹乱落叶,与他无关。这种事外门里不是没人干过,也有先例。
但是徐白没有,他从下午扫到了天黑,也只扫了区区五十阶,登天之梯在黑暗中显得无穷无尽,山风呼啸,似乎在哀叹着徐白那不可琢磨的前程。
徐白的心却很平静,他细致地打扫着冰凉的石阶,如同在洒扫蒙在自己修仙路上的阴翳,认真又仔细。而当徐白于扫地途中向上看时,竟然发现不远处的石阶上躺着一个落拓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灰衣白发,身上沾满了风尘,枕着一柄清霜剑睡在冷月中。他双眸紧闭,五官平常,下颌上还带着点胡渣。
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邋遢的中年人正是剑圣仲简,当时他正在躺着睡觉,然后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脚。他睁开眼睛,发现是年少的徐白正在用扫帚碰他的脚,少年人白皙的清俊面庞,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对他说:“您换个地方睡吧,挡到我扫地了。”
仲简不由觉得好笑,整个上清宗他想在哪里睡不行,竟然还有小辈有胆子扰他清梦。然而仲简定睛一看,却又觉得稀奇——他最擅长观人根骨,一眼便看出了徐白是百年不遇的天灵根。仲简最是知道自己那位掌门师兄是什么德行的,惜才如命的掌门师兄,怎么会舍得把这么个天灵根发配到这个地方来扫台阶?
于是仲简坐起身来,向徐白询问道:“你小子这等资质,怎么会沦落到外门来?”
徐白却没有理仲简,兀自低头扫着地。他自来到外门之后,平日里受到了不少冷嘲热讽,已经习以为常了。天灵根被贬外门这事早就在上清宗传遍了,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如今乍见有人问起,徐白只当是又一个明知故问的嘲讽之徒罢了。
于是徐白无视了仲简的问话,连眼神都懒得施与仲简一个,只一门心思地扫他的地。
仲简生平还是第一次让人这么无视,他不由地气笑了:“你这小子,怎生得如此冷淡。我好歹是门内长辈,长辈问话,你怎么可以不理不睬。”
听了这话徐白冷冷瞥了仲简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着不甘与轻蔑,如同刀子一样向仲简射来,合着冰冷的山风,竟让这位堂堂的剑圣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仲简摸了摸后脑勺,暗道自己也是越来越回去了,竟然让一个小辈给唬住了。
徐白虽然看不惯仲简用辈分压人的做法,但是这毕竟是在上清宗,长幼之序不可乱,况且,就算真的被人嘲讽两声,徐白也不会少二两肉,这些天来他早已习惯,于是徐白薄唇轻启,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弟子在选拔大会的时候睡过头了。”
这话让仲简来了兴趣,不由地坐直了身体,他上下打量着徐白,嘴里笑道:“看不出,你小子一副跟我那师兄一样古板的性子,骨子里却是同我一般桀骜不逊,哈哈哈哈哈哈……不错!你且记住,本来我等天灵根,就应该只有我们挑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挑我们的道理。”
徐白没理这个疯道人,只往上又走了一级台阶,继续扫他的地。
仲简却还在跟着身后嘀嘀咕咕:“料想是命中注定,今日你我有缘,不如你给我磕个头,叫我一声师父,我传你剑法如何?”
徐白没回话,甚至连头都没抬——他又扫完了一级台阶。
仲简一瞧这反应,简直乐疯了,他堂堂一个剑圣,只要出去喊一声“要收徒”,整个却邪峰的山头都能被踏平了。如今不过是要收一个外门小辈为徒,这小辈不光没有感激涕零,竟然还充耳不闻。
“怎么?你这小辈还瞧不上我?”
徐白边扫地边说道:“不是您说的吗,‘我等天灵根,只有我们挑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挑我们的道理’。”
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仲简听了这话,反而觉得徐白的脾气更合他的胃口了——今天这个徒弟他收定了。于是仲简追着徐白继续说道:“你别瞧不上我呀,我剑法真的特别好,你跟我学剑,不会吃亏的。”
徐白可能是被他磨烦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像是在看一只恼人的苍蝇。
仲简一看这眼神便知道这是个修剑道的好材料,当即一拍大腿表示:“不如我给你耍一套剑招看看,你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拜我为师?”
徐白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扫帚沉吟,似乎在权衡究竟是继续扫地还是听面前这个中年人的疯话。
仲简见徐白的表情,便知他不相信自己。仲简也废话不多说,一把抢过了徐白手里的扫帚,他甚至没用自己的剑,而是就用这把扫帚,当着徐白的面使出了半部“却邪剑谱”。
剑光闪烁,山河倾覆。
正是在这一夜,少年的徐白决心执剑。
自此,徐白和薛野一样,成为了一名剑修。
而剑修的生涯中有很重要的一步,便是挑选自己的本命剑——更准确地说,不是人挑剑,而是剑挑人。
上清宗有剑冢,每届的新入弟子中选择当剑修的,可以在弟子选拔大会之后入剑冢,里面的剑俱是神剑。其中有的是历代祖师飞升后留下的,有的是洞天福地找到的,还有的,则是顺应日月造化而生的。
总之这些剑各个来历不凡,却同样眼高于顶,若是弟子想要获得本命剑的认可,需要凭借自身的本事和心性经受住神剑给予的考验才行。可哪怕通过了考验,若是神兵不愿意,那么同样也是无济于事。所以,进入剑冢的上清宗弟子往往是无功而返,但偶尔也会有人成功带出那么一两把神兵。
而这些人,后来基本都成了当世大能。
这一届选择修剑的人不少,上清宗不日便将开放剑冢,放众剑修弟子进入。
而最有希望拿到本命剑的,除了徐白,便是薛野,因他们二人是本届新入弟子中位数不多资质又好,到达金丹期又快的。
薛野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入剑冢一事俨然已经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剑冢之内旁人不可窥视,即便是掌门和剑圣也是一样,没人能帮到徐白,同样也不会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获得徐白的金丹,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薛野说这话的时候,在偷偷打量宋思远的反应,只见宋思远随着薛野的话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看着薛野的脸,没有出生反驳。薛野知道,宋思远这是让他说下去的意思。
“我与徐白都是剑修,且都是金丹初期,修为相同,他也不过胜在有一道剑意而已。可他实战经验不过尔尔,若是我趁其不备偷袭,未必不能一击即中。”
薛野边说边偷偷抬头观察宋思远的神色,见宋思远露出沉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成了十之八九。
宋思远回头看了看关着门的宋邈居所,那里面灯火通明,还在不断地有人在给宋邈输入灵力,以保证宋邈自身的真气不会因为金丹的溃散而消失殆尽。宋邈的情况目前算不得稳定,不能拖太久。
尽管宋思远知道,薛野的这一番话不过是缓兵之计,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自己的小算盘。
但是单天灵根,确实有让人为之一搏的资本。
更何况,如果不让徐白付出代价,他儿子的苦不就白受了吗?
宋思远虽然已经下了决定,开口说的话却是:“我何时说过我要拿徐白的金丹了?”
这话听得薛野内心嗤笑了一声:“老狐狸,还装蒜。”
宋思远不就是想继续维持他道貌岸然的形象吗?薛野成全他。
薛野嘴上勤勤恳恳地装坏人:“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徒弟与宋师兄私交甚笃,心中暗自决定要为宋师兄出这口恶气。”
宋思远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意已决,为师也是拦不住你,且由你去吧。”
说完,宋思远就转过身要回屋里继续陪着宋邈,却不想身后的薛野出声叫住了他:“师父。”
宋思远闻言回过头,面上透露出积分不耐烦:“还有何事?”
薛野拱手做了个礼,倒是显得十分恭敬,他说:“徒弟虽然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事关宋师兄,还是力求做到万无一失,为了防止一击不中,徒弟是不是应该再留些后手?”
薛野低着头,一派虚心求教的样子。但宋思远活了大几百年,早就成了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来薛野此意是问他讨要好处。什么“后手”,分明就是让宋思远匀他几样稀罕的法宝。
但宋思远不介意:“无妨,若是薛野真能弄来徐白的金丹,和邈儿的命比起来区区一两件法宝又有什么值得心疼的呢?”
于是宋思远吩咐薛野:“明日你来灵器阁寻我。”
还是保持着那个礼节,弯腰的弧度没有一丝变化,甚至连头都没抬,开口说道:“谢师傅。”
薛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听着宋思远快速走远的脚步,等那声音彻底听不见了,他才站直了身子,望向了不远处的却邪峰。冰凉的夜色中,薛野的薄唇扯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薛野:嘿嘿,看我三十六计把你送到外门,整死你。
徐白:怎么在外门遇到个剑圣非要传我剑法,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