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的路程走着很慢,开车却很快。
十分钟后,沈青釉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许嘉言身边。
许嘉言觉得过意不去,上车之后抱歉地说道:“真的对不起,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沈青釉说:“没事,刚好我还没有休息。”
昨晚他也是十点以后才下楼吃饭,许嘉言问:“您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吗?”
沈青釉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拐到别墅区的方向,“最近忙一些。”
“哦。”
他们认识不久,没什么话说,而且沈青釉看起来也不像爱说话的人,硬要找话题聊天,反而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许嘉言双手攥着安全带,偷偷看了沈青釉一眼,不得不说,沈青釉长得真好,算是许嘉言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
其实许奶奶最开始让许嘉言联系沈家的时候,他是想找个人随便蒙混过关的,毕竟两家人多年不见,突然打电话提到几十年前的婚约,任谁听了都会挂断电话,并且将他的电话号码标注成诈骗分子,塞进黑名单。所以他去人才租赁市场找了一个人冒名顶替,结果被许奶奶一眼看出是假冒伪劣产品,并勒令许嘉言赶紧打电话,不要在她面前耍小花招。
许奶奶认识沈家的人,知道以沈家的优秀基因,不可能生出什么歪瓜裂枣。
许嘉言觉得自己租用的那个人在人才市场里面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结果到了奶奶眼里竟然成了歪瓜裂枣?
他当时觉得奶奶有些夸张,如今见了沈青釉,才发现奶奶只是单纯地就事论事。
“到了。”
许嘉言还在盯着他的侧脸看,回过神来,沈青釉已经转过头,面对着他。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许嘉言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急忙解释:“我不是在偷看你!”
沈青釉:“那是?”
许嘉言没想到他会追问,慌忙摆手,“我真的没有……我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想多看一会儿……”
沈青釉把车停稳,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再次打量了一遍许嘉言,问道:“你向来都是这么直白地夸奖别人吗?”
许嘉言说:“我没有夸你,我是真的觉得你长得好看。”赞美的话明明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可面对沈青釉幽沉的目光,却让他率先红了耳朵。
以防自己再说出什么不经大脑解释不清的话,许嘉言主动转移话题,“我今天的面试不太理想,估计还要在你这里打扰几天。”
沈青釉说:“没关系,刚好我家长辈这段时间也没空过来。即便你已经找到工作,也希望你能等等他们,住到他们过来看你为止。”
许嘉言说:“这个没问题,等多久都行。”
不知是不是白天喝了太多咖啡的缘故,和沈青釉在二楼分别回到房间以后,许嘉言一直没有睡意。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考虑要不要去乔木森的公司,想到凌晨五点,依旧没有想出一个结果。
他从心底里不想放弃刻刀,但如果不放弃的话,他又没有办法在A市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选择一个。
许嘉言觉得口渴,从床上起来翻出自己的保温杯,轻轻地走到楼下。
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王姨也还没有起床,许嘉言摸到厨房倒了杯水,不想上楼,就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正如王姨所说,这栋别墅应该很久没人住过了,虽然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却没有一丝生活气息,就像房产公司对外展示的样板房。
许嘉言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温水,站在客厅里面参观了一番,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只在沙发周围徘徊,毕竟主人没有发话,他也不好到处乱走乱晃。
客厅设计的简约大方,皮质沙发上面放着两个同款皮质的抱枕,沙发旁边摆着一个方形的边几,边几上面放着一盏看起来非常昂贵的水晶台灯,台灯旁边有一个快递盒子?许嘉言看着那个盒子迟疑了一会儿,弯了弯腰,确认了一下盒子上面写的内容。
M县琉璃街青竹路131号……
这不是……
这不是他店面的地址?!
许嘉言再次确认了一下寄件人的信息,竟然真的是从他店里寄出来的。
而且看盒子的样式还是他亲手包装的?!
许嘉言盯着那个盒子回想了一番,清楚地记得在他来A市之前确实接到过一个定制摆件的单子,他当时已经接连半个月没生意了,正在为关店做着最后的准备,却没想突然听到“叮咚”一声,有人在他的网店里面拍了一单。
那一单的收件地址也确实是A市,但收件人的名字是“一马平川”。
一马平川?
难道是前天接他过来的那位叫做林川的助理?
许嘉言围着快递盒子转了一圈,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沈青釉安排林川订的。
他满腹疑惑,本想等吃早饭的时候问一问,却听到“嗒”的一声门响,沈青釉从三楼走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咖啡杯,身上依旧穿着昨晚去公交站接他的那件衬衫,眼圈看起来有些黑沉,头发倒还是一丝不苟,只有额前落下了几根凌乱的发丝。
“沈先生?您这是……一夜没睡?”
沈青釉似乎没想到他待在客厅,拿着咖啡杯来到岛台,问道:“你呢?”
许嘉言说:“我也没睡。”
沈青釉点了点头,看到许嘉言站在沙发旁边,又看向台灯旁边放着的那个快递盒子,没再说话。
他不说话,许嘉言只好主动问他,“沈先生,这个快递是……”
沈青釉说:“是我安排林川订的。”
“真是您订的?”
“嗯。”
许嘉言满脸写着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特意在他的店里订一个摆件,如果说只是巧合,打死他也不信,他不相信两个人的缘分可以深到这种程度,刚好沈青釉想订摆件,刚好林助理就找到了他的店里。
沈青釉倒完咖啡喝了一口,用着平淡到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的语气说道:“你那天给我打完电话,我派人调查了你。”
“调,调查?”
“嗯,毕竟有人突然告诉我,跟我有个婚约,我是不太相信的。”
“那您为什么没有直接挂断我的电话呢?”
沈青釉说:“你说得很真诚,而且说出了我爷爷的名字。”
许嘉言说:“沈爷爷的名字应该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吧?”
沈青釉说:“确实,不过我爷爷在二十年前就改过名字了,你说的那个是他最开始的名字,很少人知道。”
怪不得,许嘉言当时还在想为什么沈青釉没有直接了当地挂了他的电话,还在电话对面听他说了那么多来龙去脉。
“那这个摆件……”
“我知道你开了一家雕刻小店,顺便买来看看。”
许嘉言恍然大悟,笑着说道:“我其实可以送给您的。”
沈青釉把咖啡杯放在一旁,来到许嘉言身边,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嗓子带着一宿没睡的沙哑,“谢谢,不过在我拍下这个摆件之前我们还不认识,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接受。”
许嘉言也没再跟他客气,他记得沈青釉定制了一只木雕小熊,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结合床上摆着的那只毛绒小熊的由来猜想,他会不会是因为看到照片之后买了跟他带着同样帽子的小熊,又在买了小熊之后顺带让林川定制了相同的摆件?
沈青釉拆开快递盒子将里面的小熊取出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将目光落在许嘉言身上。
许嘉言说:“跟我很像吗?”
沈青釉说:“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了!?
难道戴了同一种颜色的帽子就是长得差不多吗?而且这只木雕小熊的帽子还没有上色。
许嘉言不能理解沈青釉对于“像”的定义,又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
沈青釉看了一眼时间,问道:“为什么睡不着?”
许嘉言说:“可能是昨晚的咖啡喝多了。”
沈青釉应该忙完了,拿着那只雕刻好的小熊在手中把玩,跟许嘉言聊道:“今天还要去找工作吗?”
提到工作,许嘉言叹了口气,他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此时终于有人可以跟他聊聊,就把心里想的,以及昨天下午碰到乔木森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沈青釉静静听着,问道:“那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许嘉言摇头:“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为什么?”
“乔木森任职的那家公司很大,招聘网站上面对于学历以及专业的要求很高,我怕我达不到要求,给乔木森丢人。”
沈青釉说:“因为这个原因?”
“嗯。”其实面对抉择,许嘉言已经准备放弃雕刻了,正如乔木森所说,以他现在的情况,在A市很难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他不能因为这点事情犹豫不决,所以在下楼喝水之前,他就已经决定先将雕刻当做业余爱好,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再捡起来。
但做出决定以后,新一轮的困扰又涌了上来,他毕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公司工作过,总觉得真的去了,也不一定能够干好。
“其实我昨天见到乔木森还是挺羡慕的,明明我们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他已经变得如此出色,而我好像一直站在原地踏步,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嘉言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甚至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
沈青釉拿着木雕熊的摆件坐在沙发上,那只小熊雕刻得活灵活现,圆圆的眼睛,调皮的动作,两个耳朵之间也应他的要求雕了一顶可爱的小帽子,帽子旁边还能到毛茸茸的毛发。
他把木雕放在台灯下面,又在快递盒里发现了一块薄薄的圆形的木头。
说是木头,不如说是一个直径五公分,厚度一公分左右的原材料。
那块材料像是直接从原木上切下来的,露出带有年轮的横截面。
沈青釉将那块材料拿了起来,问许嘉言:“这是什么?”
许嘉言说:“这是我给顾客们做的赠品。”
“赠品?”
“嗯,您看,我在这里穿了一个孔,穿上绳子就可以做钥匙链。”
纯天然的材料边缘果然有一个圆圆的孔,沈青釉将那块赠品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闻了闻上面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从木头里散发出来,“这是什么木?”他不禁问道。
许嘉言说:“胡桃。”
沈青釉说:“胡桃树吗?”
许嘉言说:“这一块是胡桃树,但不是所有的胡桃木都是胡桃树。”
沈青釉看起来有些不理解,许嘉言说:“胡桃木不是代表某一个树种,它是一个很大的分类,像青钱柳、枫杨,都是属于胡桃科,这些木材也可以统称为胡桃木,只是软硬度不同,雕刻难度不同罢了。”
许嘉言说到专业性的问题,就开始变得滔滔不绝,“我每次都会给顾客送一块这样的原材料当做赠品,大家虽然常见木雕摆件,却不太清楚木材的结构,还有啊,年轮不是一圈就代表绝对的一年,也是有偏差的。”
许嘉言觉得这样讲得不明白,走到沈青釉身边,拿起那块还带着树皮的赠品说道:“您看,这里是年轮,年轮最中间的这个圆点是髓心,紧贴年轮最边缘的这圈是形成层……”
许嘉言说得停不下来,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半点低落的样子,沈青釉安静的听他说着,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直到六点半,王姨起床,才让许嘉言停止了对于木材知识的讲解。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时间,从沈青釉下楼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两人也从最开始的一站一坐,变成了一起坐在沙发上面,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还抽空上了一趟楼,从行李箱里面拿出了一本他的作品集,正一页一页地翻给沈青釉看!?
许嘉言惊骇地瞪大眼睛,静静地等着沈青釉翻完作品集的最后一页,问道:“怎,怎么样?”
沈青釉抬眼,发现许嘉言的语气变了,察觉到这个后知后觉的小木匠似乎刚刚意识到两个人还没有那么熟。
沈青釉把作品集合上,还给他,认真地说道:“很厉害。”
许嘉言说了声谢谢,又不好意思地说:“挺枯燥的吧。”
沈青釉说:“不会,很新奇。”
许嘉言咧开嘴笑了笑,刚准备上楼,让沈青釉休息,就听沈青釉说:“我觉得你可以去试一试。”
“什么?”
“工作。”沈青釉说:“或许你并没有你自己想得那么差。”
许嘉言一时愣在原地,片刻之后又觉得有些感动,甚至还红了眼圈。
沈青釉的面部表情难得有些错愕,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许嘉言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没事。”
沈青釉不信,皱着眉问:“到底怎么了?”
许嘉言说:“真的没事,就觉得您真的挺像我们教导主任的,他之前也鼓励过我,说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
沈青釉脸上的那一抹担忧似乎在“教导主任”几个字蹦出来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拿着咖啡杯转头上楼,走了两个台阶又退了回来,问许嘉言:“你们教导主任多大年龄?”
许嘉言说:“我上学的时候五十多,现在估计六十了吧。”
沈青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今年28岁。”
“哦。”
“按辈分来讲我们应该是同辈。”
“嗯。”
“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要用‘您’。”
“可是……”
“没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