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循声回头,连忙弯腰捡拾碎片:“公子,您没事吧?”
卫明言沉默着起身,绕开他走向门外,前行的脚步在门口猛然收回,靠在石墙边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该去看吗?
“哎,你说国主今日是怎么了,醉得这么厉害,吓得我都不敢靠近。”
小厮捂着嘴道:“嗐,能怎么样,不就是和之前一样,又去外面找小倌喝得呗。你没发现国主身上带着异香?”
“嗯,这么说倒是有点,我光顾着躲她了,都没注意。”端着破衣服的男子回想着,恍然,“所以,国主是带着白夫侍去找小倌了?”
“你什么脑子?哪有带着男人去找小倌的,自然是国主醉得不行,才会叫来白夫侍帮忙啊。”
“可白日里我明明瞧见国主和安庆王坐车一同外出,身后就跟着颜护卫和白夫侍。再说了,我们国主更离谱的事都做过,带男人找小倌算什么?”
“也是。”小厮捞过他手里的衣服,啧啧道,“国主身上的香味我虽不认识,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这衣服都撕成什么样了。”
“毕竟是祥松阁的香,质量定是上乘。”
旁边的男子拉起衣服,嬉笑道:“我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白夫侍胸前露出一大片里衣,估计国主快要受不住了。今晚之后,这院子里的风水就要变了。”
卫明言站在暗处,十分后悔,他方才就该坚定一些,不出来就好了。
思及此,他又瞟了眼那件破烂,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国主很少会穿如此艳丽隆重的衣衫,今日竟穿着它去了祥松阁,又带着白尘醉酒而归,眼下连里衣都……
卫明言不敢再想,扭头后退就要离开,却听得那两人提到了自己,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歪头仔细听了起来。
“可是国主一向很宠国夫,甚至还让他做医馆的老板,为什么不叫他去服侍?这个是个好机会啊。”
“国主都急得把衣服撕成这模样,哪还有空闲等他来?”男子收好衣服,不屑道,“这几日国主都没去找他,估计是受不了他了呗。”
“就他那性子,要不是有国主的宠爱,谁愿意去他那儿做事?你愿意吗?”
小厮立刻摇头:“算了吧,国夫可不好相处,我怕他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把我毒死了。”
男子耸肩笑道:“你这不是比我都清楚嘛。”
当啷——身后房间传出一声脆响,两人对视一眼,匆匆跑开了。
等在门外的卫明言循声望去,只见窗上映出两道极为亲密的影子。虽然不太清晰,但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国主和白夫侍。
瓷器碎裂的声音不断传来,窗上人影晃动,十分混乱。
“公子,您没事吧?”刚收拾完的墨九追到他身前,小心翼翼问。
“你回去吧。”卫明言冲回房间拴上房门,盯着烛光愣神许久,待隔壁的吵闹声停下,这才清醒过来。
她们这是歇下了吧?白夫侍的确很厉害,竟能把醉成那样的国主哄住,想来白夫侍今晚是不得闲了。
卫明言轻轻坐在床边,望着屏风忽地庆幸起来。
还好国主今晚叫去的不是他,若他待在那儿,恐怕国主会做出比那日搂腰还过分的事来,而他又不能伤了国主,届时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他再想离开这里就难了。
是啊,还好没叫他。
如今这般便是最好的安排。
卫明言轻抚心口安慰自己,可心头还是觉得闷闷的,脑子也乱得很,到底是为何?
国主没叫他去不正是他期望的吗?连院中的仆侍都说国主无法忍受,说明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应该高兴才是。
“定是这熏天的酒气也将我传染了,才会生出这么多无端的猜测。”
卫明言拍拍脑袋,起身合上所有窗户,吹熄床头烛火,拉起薄被盖过头顶,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
—————
于此同时,隔壁房间热闹极了。
酒劲上头的姜小寇已然忘了自己是谁,顶着乱糟糟的长发在屋里到处乱跑,嘴里不停叫着:“继续喝,谁不喝就是孙子!”
清溪刚把地上的碎瓷打扫完毕,就见她摸索着墙体往自己跟前来,他急忙躲向颜慎身后:“颜护卫,拦住主人。”
武功高强的颜慎也慌了神,这可是国主!
他拎着清溪跃至门外,急切道:“白夫侍,快把送来的醒酒汤给国主喝了。”
见有仆侍前来,白尘简单拢上松垮垮的外衫,接过醒酒汤送到姜小寇跟前:“主人,酒来了!”
“在哪?快给我闻闻是不是好酒,不是好酒我不喝!”姜小寇晃晃悠悠凑上前,埋头就往碗里冲。
“主人小心,这可是上等陈酿,清溪跑了好几家才寻来,您还是坐下喝吧。”
白尘扶着她的胳膊往桌边带,还没走出半步,便被她拉到了地上。
“那你赶紧呈上来啊,跑什么?”姜小寇席地而坐,靠着桌腿质问,“你,你是不是想偷我的酒,是不是!”
“属下不敢。”白尘得了颜慎的指令,蹲下身子把醒酒汤送到她嘴边,“主人请用。”
“嗯,这还差不多。”
姜小寇打了个酒嗝,眯眼抢过瓷碗倒进嘴里,边喝边咕哝:“这酒什么味儿啊,不会是放变质了吧?味道倒是还行,不呛人,还挺好喝。”
“嗯?这就没了?”她仰头举着碗等了会儿,偏头看向白尘,“你怎么不喝?不够义气,让老板再来一瓶,我们俩对瓶吹!”
“主人,属下不会喝。您先歇着,我这就去让人再拿些酒来。”
白尘扶着她躺倒在床上,收起小碗送到门口:“颜护卫,我实在没法子了,若是醒酒汤也不见效可怎么办呐?要不还是请卫公子来一趟吧。”
颜慎瞄了眼隔壁,摇摇头:“不可。主人既然交代过我们,便不能去打扰卫公子。今晚动静这么大,卫公子却没有半点反应,估计是……”
“不行,不能找明言,千万不能去找他。”
姜小寇冲到门口,扶着门框晃悠悠抬起头,双眼圆瞪,很是严肃:“事情还未查清,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连累他。”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今晚白尘留下打掩护,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不可让人起疑。”
说着,她一把拉过白尘,单脚踢上房门,将还在发愣的两人隔绝在外。
“白尘,你就在外间歇息,睡前换件像样的衣服穿上。”姜小寇指着矮榻,歪头轻喃,“这都乱成什么样了,可不能让明言瞧见。”
“是,主人。”白尘见她眼神迷离,虽有疑惑但还是躬身应下,乖乖走到矮榻旁整理好衣衫,守在原地随时待命。
摇摇晃晃走进里间的姜小寇倒在床上,龇着大牙傻笑呓语了好一阵,终于在酒精作用下沉沉睡去。
翌日,从宿醉中醒来的姜小寇望着床帐,将昨晚的事回忆了好几次,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慌忙对着门外大喊:“清溪,你进来。”
“主人,这是醒酒汤,再喝一碗吧,头痛能好得快些。”
姜小寇接过瓷碗猛地灌下喉咙,双手揉着太阳穴道:“昨晚我喝醉以后,没去找明言吧?”
“没有。”清溪收起小碗,看着她欲言又止。
见他这模样,姜小寇暗道坏了,面上却装作镇定自若,微笑问:“你尽管说出来,我心里有数。”
清溪晃了晃手里的空碗,支支吾吾回道:“昨晚,是颜护卫驾车把您送回来的,然后……”
“然后怎么了?”姜小寇急得跳下床铺,抓住他的肩膀催问,“你说话啊,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说了什么离谱的话吗?”
“这倒没有。一开始您很安静,我根本都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是后来闹得凶了被颜护卫叫来帮忙,这才知道您醉得厉害。”
清溪顿了片刻,见她神色没有异样,这才继续:“当时您砸了屋子里好些东西,又吼又叫的,我和颜护卫都劝不住,连白夫侍的衣衫都被您扯散了。”
“因为动静太大,院子里的人基本都知道昨晚您……最后是白夫侍骗您喝了醒酒汤才安静下来。”
“还有吗?”姜小寇尽量保持微笑,看着他追问。
“还有就是,您千叮万嘱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卫公子,说什么不可打草惊蛇,当晚也只留了白夫侍在房内守夜,我和颜护卫都被您赶了出去。”
清溪越说声音越小:“我想着您对卫公子的心意,便擅自做主在后半夜把白夫侍换了出来,免得天亮后叫人瞧见误会。”
“只不过昨晚动静那么大,卫公子的房间又紧挨着您,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误会了。墨九一大早便来了我这儿,说从昨晚开始他就没能进卫公子房间,到现在都没敲开门呢。”
姜小寇闭眼回忆了会儿,昨天跟着那几个小倌上楼后,她好像只喝了几口酒就觉得脑子发晕,连话都没说两句,更别说打探消息了。
怎么会这样,她分明提前喝了解酒药啊!
姜小寇捂脸沉默,要是知道那药不靠谱,她哪里还会去喝酒,就该直接让姜小函顶上的。
都怪那假药,害人不浅。
看来她要想继续查探,必须从明言那儿弄些有效又方便解酒药来才行,正好昨晚的事得赶紧与他解释清楚,不如就现在吧。
可是他一整晚都没理墨九,硬把人叫来定是不行的,得寻个合适的契机。
姜小寇揉着太阳穴想了会儿,抬头看向清溪问:“给明言的新衣可做好了?”
“昨日就从宫里送来了,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好,你去把明言叫来,就说我头痛得厉害,让他来帮我瞧瞧。”
她眨眨眼又道:“再去把那些新衣取来,在门外等我命令。”
“清溪明白。”
一刻后,卫明言提着药箱来到姜小寇身前,躬身行礼:“明言这就给妻主看诊,还请您先坐下。”
姜小寇见他眼底挂着淡淡的青色,连忙上前接过药箱道歉:“对不起啊,昨晚我本想着不打扰你休息,便没让人去叫你,你没生气吧?”
“没有,妻主有自己的考量,明言不敢妄言。”他匆匆提起药箱后退两步,低头闷闷道,“请妻主坐下,明言这就为您把脉。”
不敢看她?姜小寇窃喜,看来她还有机会!
“好,我听你的,这就坐。”
她赶忙扶着圆桌坐下,撑着脑袋拧紧眉心道:“也不知是怎么的,我头痛得很。之前虽有过宿醉但也不至于如此厉害,而且我喝酒之前还特意服了解酒药,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这样的。”
“明言,你快仔细帮我瞧瞧,是不是那药惹得祸?”
卫明言两指轻按她手腕,又闻了闻她摆在桌上的药片,咳了两声才道:“妻主头痛应与此药无关,这的确是解酒良药,只不过……”
他收回手指,偏过头捣鼓着药箱:“妻主昨晚所饮之酒应是加了助兴之物,非此药可解,故而您会觉得头痛非常。”
他连助兴之物都能看出来?难怪他今早都不肯出来。姜小寇尴尬一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也是第一次去,不太懂这些,你别介意啊。”
“那个,明言啊,你可否配出应对这种酒的清醒药来?”
卫明言合盖的手一滑,这么着急找他做解药,那便是还要去祥松阁了?
呵,什么第一次去不太懂,不过又是她哄骗自己的说辞罢了。
“明言可以一试。”他抱着药箱回身,下意识提高声音叮嘱,“不过妻主还是要注意凤体,那酒饮多了就算是服药也无用,只会适得其反。”
“这是自然,平日没事我也不喝酒的,我就是害怕以后出去有歹人对我下毒手,防患于未然嘛!”
姜小寇搬着圆凳,靠近他身旁又问:“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你可能再做一种万能解药,就是关键时刻能续命的那种?”
续命?她竟要因那种事续命?卫明言大骇,当即背着药箱起身,弯腰掩去愤怒,小声回道:“是,明言知道了。”
“不过此药明言从未做过,需要回去查阅医术典籍,还请妻主宽限些时日。”
“无妨,需要什么你尽管告诉墨九,他会准备好的。”
姜小寇听出他的不满,起身挡在他跟前笑道:“这几日你便专心先做那解药,保命药不急。”
她当真是着急得很!卫明言压下心中不悦,平淡开口:“是,多谢妻主。明言这就回去为您配药,妻主好好休息。”
“哎,别走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姜小寇展开双臂,把人困在圆桌旁,“前些日子答应给你做的新衣都做好了,看看呗?”
“清溪,拿进来。”
“是,主人。”清溪领着一群人走进屋内,放下衣服便匆匆离去。
姜小寇含笑拉起他的手,走向那堆新衣道:“明言,你来看看喜不喜欢,若是不合心意我让他们再做一批来。”
“明言的衣衫足够,用不上这些,妻主送给别人便是。”卫明言挣脱她的手,躬身道,“明言还要研究医书,告辞。”
“都说了那个不着急,跑什么?你先穿上试试合不合身。这新衣全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给别人也不合适,你说对吧?”
姜小寇柔声轻哄,拿起手边的素色薄衫道:“试试这件?”
卫明言抓紧手中的药箱布带,撇过脸没有回应。
她如今这般算是什么,讨好还是心虚?
说到底,不过也是个把他当做物件的人罢了。
虽不会被她随意丢弃,还有舒适的住处和至高的地位,但与之前并无不同,他依旧是那个不得不听女子吩咐的物件。
姜小寇见他不悦,换了件新衣又道:“这个蓝色的如何?”
“妻主,明言不想试,请放明言回去。”他连着后退好几步,跪地叩首道。
“不想试就不试了,你跪着做什么,赶快起来!”
姜小寇吓了一跳,迅速迈步伸手将他扶起,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颜慎站在门外通报:“主人,郭县令求见。”
姜小寇不耐挥手:“不见不见,没看我正忙着么?”
“妻主,正事要紧,明言告退。”卫明言急忙抽回手臂,抱着药箱转身就跑。
姜小寇悬在半空的双臂晃了晃,最后还是不甘心地放下。
“清溪,把新衣送去公子房间,让墨九好生照顾他,我很快回来。”
她揉揉太阳穴,深吸口气走向颜慎:“郭县令来做什么?”
“回主人,属下不知。不过属下见她好像是着了魔,您还是去前院问问吧。”
这么邪乎?昨日她只是打听消息而已,这个郭县令今日就找来这里,背后定然不简单。
“走吧,我们去会会她。让你的人把小院守好了,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拿下。”
颜慎抱拳坚定道:“是,主人。”
前院堂屋,姜小寇刚露出半个身子,跪在地上女子乍然哭嚎:“下官该死,求国主治罪!”
“放肆!”颜慎持剑跨步,拦下她道,“敢在国主面前胡乱吼叫,你当此处还是你潜山县衙吗?”
“国主息怒。下官实在是太害怕了,并非有意惊扰圣驾,望国主饶过下官这一回。”
“颜慎,你让开吧。”姜小寇背手走进堂屋,定睛一看,总算是明白为何颜慎方才会说郭县令着了魔。
眼前人官服上满是血迹,面容憔悴,发髻散乱垂下,官帽更是不知所踪,若是她不说话,确实像刚见了鬼跑出来的。
“你就是郭县令?”
“回国主,下官正是潜山县令郭玉荀。”
姜小寇见她双眼猩红,默默后退半步,躲进颜慎身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下官是来认罪的。海货囤积一事,皆是下官之过。”郭玉荀叩首,颤声道,“其实那日颜护卫来调查时,下官就在府衙,只是不敢露面。”
“是不敢还是不在?”姜小寇沉声质问。
“回国主,下官是真的不敢。”
郭玉荀弯腰低头,偷偷瞄了眼一旁的颜慎,懊悔道:“那日下官本打算从后门先走,可听到手下说有男护卫来了县衙,便猜到事情不简单。”
“镜月国的护卫都是女子,只有国主您身边的那位是男子,下官听到他要查海边的官文,大概猜到海货之事怕是瞒不住了,就没敢出去。”
姜小寇不屑轻笑:“那你现在又怎么敢来招供的?”
郭玉荀后背一僵,这两日非人的折磨历历在目,家中女儿还那么小,她要是不按照那人说的做,只怕……
“回国主,下官这几日夜不能寐,茶饭不思,自知囤积海货罪孽深重,特前来请罪。”
她顿了片刻,随后重重磕头道:“此事皆是下官一人所为,与我的女儿无关,还请国主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颜慎,私囤海货的罪很重吗?”姜小寇认真问道。
“回国主,属下听闻先前老国主在位时,有官员便是因此事被砍了头,其家眷流放银山,永世不得出山。”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个郭县令会主动送上门来,搞半天是想用自己换子女的前程,什么好处都给她占尽了,真是会打算呐。
“囤积海货真是你干的?”她装作不解追问。
“是,一切皆是下官所为,国主派人一查便知。”郭玉荀言之凿凿。
姜小寇眯眼轻笑:“知道了,你的事我会让人查清,该你还的债一分都不会少。颜慎,把人给我看紧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别宫。”
“是,主人。”
郭玉荀被他亲自押走,屋内只剩姜小寇一人,她转转脖子瘫倒在身后的木椅上。
“终于走了,出来玩也没个清净的时候,真是累啊。”她望着头顶的横梁,无奈轻叹。
虽说当初她的确想借医馆引蛇出洞,但为了能查得更深入,她也在极力隐瞒身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一个小小的县令找上门来,而且她那狼狈的模样明显是从哪里逃出来的,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今下毒的真凶还没找到,若是继续在这儿待下去,她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害了大家。
为今之计,她只能先回别宫暂时躲躲,之后再找机会另寻线索。就是明言那儿有些麻烦,若是强行带他离开,以后相处只会更难,她得想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法子才行。
——————
傍晚,小院里每个人都因为姜小寇的回宫令忙碌不已。
除了一心查阅医书的卫明言。哪怕墨九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小院人声嚷嚷,也没让他好奇半分。
他就那么定定地坐在书桌前,好似与他们隔绝般安静。
“公子,这些新衣明日要穿吗?”
卫明言捧着医书,头也没抬道:“不用管它,放那儿便是。”
“可是……”
墨九刚要劝说,就被姜小寇高声打断:“当然要穿,明日回去那么多人看着,必须要穿这里面最漂亮、最能衬托明言美貌的。”
“主人。”墨九急忙躬身让出新衣行礼。
“你先去外面忙别的吧,明言这里有我。”姜小寇对着他挥挥手,“带上门。”
“是,属下告退。”
房门吱呀合上,屋内只剩寂静。
卫明言端坐在书桌前,依旧没有抬头。
姜小寇轻咳两声,缓步来到他身旁:“明言,匆忙回别宫皆是情势所迫。你放心,等郭县令的事处理完毕,你就能回来继续开医馆。”
卫明言听到医馆二字,视线终于从医书上移开:“望妻主能信守承诺。”
不咸不淡的语气将抱怨都冲淡许多,若非有今早那档子事,姜小寇差点认为他都消气了,看来必须得与他说实话才行。
“那是自然,以往哪次我食言了?眼下我是实在不敢拿大家的性命冒险,尤其是你的。”
她站直身子,严肃道:“明言,实话与你说吧,这次出行我的确是想帮你实现心愿,但海边物价昂贵,我不能坐视不理。”
“昨日我去祥松阁也是想打听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并非去玩乐,此事颜慎可以作证。”
书桌后的人握紧医书,低头不语。
“明言,我知道这么说你不会相信,原本我没打算把你牵扯进来,可白日郭县令能找到此处,我便知道这事瞒不住。”
姜小寇俯身撑在书桌前,继续解释:“既然被人找上门,那也没有藏着的必要。我今日特意来找你,就是想当面与你说明缘由。”
“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现在说出来,我定知无不言。”
卫明言放下医书,绕过她走向门口:“墨九,妻主的药可是熬好了?”
“还未,属下这就去催催。”
“不必,我去看看,你留在这儿守着妻主。”他对着屋内之人颔首,抬脚便迈向门外。
“主人,这……”墨九站在原地踟蹰,“要不要让人跟上?”
姜小寇守在门口,望着那道身影没入厨房:“让他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半刻后,卫明言端着药碗回到房间:“妻主请用。”
姜小寇闻到药味,连连摇头:“太苦,我能等会儿喝吗?”
“明言遵命。”他顺从地放下药碗,回身走向书桌继续查阅,好似屋里只有他自己般自在。
姜小寇见他破天荒地没有急着赶自己走,心里乐开了花:真诚果然是必杀技!
她当即仰头喝光汤药,跑向书桌伸手道:“我喝完了,卫医师可否奖励我些甜的?”
说完,她又舔了舔唇瓣,黑眸亮晶晶地眨啊眨,视线牢牢黏在他脸上不肯挪动。
卫明言翻书的手一抖,匆忙转身从药箱里取出小半片甘草,扔进她掌心道:“明言只有此物,妻主勿怪。”
“不怪不怪。方才你亲自送药,我便已知晓你的心意,待回了别宫,我们来日方长。”
姜小寇乐呵呵含下甘草,指着那堆新衣道:“明日便从里面挑一件穿吧。宫里人多,穿上能省去很多麻烦。”
卫明言瞟了眼新衣,恭敬道:“妻主若是无事,可否先出去?明言这就收拾行囊。”
姜小寇见他兴致不高,也不再勉强,转身走向门外再次强调:“行,那你记得换上新衣啊!”
语毕,她又叫来几名护卫保护好卫明言,这才放心离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墨九跨进房间追问:“公子,明日您想穿哪一件新衣?”
“先收起来吧。”卫明言径直走向书桌,捧起医书目不转睛。
“是。”墨九见他闷闷不乐,没敢再劝,收拾好新衣便默默退了出去。
书桌这头,医书停在第一页迟迟没有变化,卫明言满脑子都是她方才讨要甜食时动人的模样,昨晚,她也是这般对白尘的么?
—————
翌日,天还未亮,回宫的马车皆已在门外等候。
姜小寇亲自来到隔壁轻唤:“明言,该出发了。”
“是,妻主。”卫明言拉开房门,双手紧紧攥着药箱布带,低眉垂眼等待她的怒火。
果然,姜小寇见到他还是昨晚那身,急迫道:“不是让你穿新衣吗,为何不换,是还在为前晚的事生气?”
“明言不敢。”
“既然不敢,为何不穿送去的新衣?”她一把拉起准备屈膝请罪的人,挑起他的下巴对视反问,“前晚我没叫你去,嫉妒了?”
卫明言被她看得面上一烫,连声否认:“不,不是,妻主莫要胡言。”
“那就现在去换了!否则我只能认为你十分在意前晚,也更加在乎我。”
她拉近卫明言,鼻尖似触似离:“为了让你彻底消气,我不介意进去亲自为你挑选并帮你换上新衣,如何?”
“妻主,误,误会明言了。”他连忙拉过衣领,梗着发红的脖子后仰辩解,“我,我这就回去换,请妻主放开我。”
“墨九,帮公子更衣,动作要快。”姜小寇微眯双眼,沉声吩咐。
“是,主人。”墨九得了命令,急忙扶着卫明言进了屋子。
“公子,其实新衣和您平时穿的差别不大,这件素色翠竹暗纹的怎么样?”
卫明言扫了一眼,看着确实与平日没差,可这衣料明显要好上不少,若是穿上只怕会招来敌意。
“公子,您就别犹豫了,主人还在外面等着呢。”墨九上前低声催促。
“好,我自己来。”鼻尖的触感还未消退,他迅速褪去外衫套上新衣走向门外,“妻主,明言换好了。”
姜小寇简单打量了两眼,拉着他钻进马车:“还不错,走吧。”
马车哒哒驶出小巷,卫明言趁颠簸时收回胳膊,退到角落避开姜小寇的视线,侧身靠在窗口假装看风景。
方才两人的亲密接触让他心有余悸,虽知这是妻主为了逼迫他穿新衣有意为之,但在外人眼里定然不是如此,尤其是她还说了那些引人遐想的话……
卫明言越想越觉得不安,要是真回了别宫,那以后的日子……不行,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离开。
“妻主,明言想下车再看看医馆,可以吗?”
“医馆有人看守,不会丢东西的,槐树苗我也叮嘱好了,一定能长得比福仁居的还大,放心。”
姜小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而且这也不顺路,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明言觉得呢?”
“是明言考虑不周。”他后仰着避开肩头的手掌,再次缩回角落看向窗外。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上,谁都没说话。
待马车即将驶入宫门,姜小寇才松了半根弦,上前揽过卫明言道:“快到了,配合一下。”
温热的怀抱让卫明言呼吸一滞,清早在门外的亲密接触再次涌入脑海,他慌忙挣了下,哑声道:“妻主,可否先让明言坐直身子再抱?”
抱?姜小寇低头看向自己右臂,两人之间明明还隔着那么大一块空间,怎么就是抱了?
不过他这姿势着实容易伤着腰,确实要换换才好。
“国主,别宫已至,郭县令当如何处置?”
颜慎的询问刚落下,车外就传来众人的齐声问候:“恭迎国主回宫。”
姜小寇掀开门帘望去,为首的是濂溪和太师颜茗,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夫侍,这阵仗属实有点过了。
“国主,可否先放开明言?”
熟悉的问句再次响起,把姜小寇从震惊中拉出:“不用,我抱你下去便是。”
原主的人设不能倒。卫明言是她亲自封的国夫,理应当着大家的面秀秀恩爱,也好彻底断了那些夫侍的心思。
“国主,这不合规矩,明言受不起。”
姜小寇听到这话,当即把人捞进怀中,正色道:“外面可都看着呢,要想在别宫这段日子过得舒心,就听我的。”
不等他推拒,姜小寇抱起他直接跃下马车,对着众人朗声道:“起来吧。天气炎热,大家赶紧散了,国夫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濂溪站在颜茗身旁,惊得冷汗直流,国主怎么出去一趟变得更荒唐了,这要她如何与太师解释啊!
同样焦急的,还有跟来迎接的一众夫侍。以往国主见了他们都会叫上几个直接带进景安殿,不玩到半夜是不会停的。
今日国主却为了国夫,连看都不肯看他们半眼,实在叫人不平。
一群人面面相觑,眨眼间便把矛头统一指向了这位新国夫,眼神里满是嫉恨。
“国主,颜护卫说的那人可是在此处?”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颜茗躬身行礼,指着另一辆马车询问。
姜小寇抱着人愣了下,扫过颜慎才道:“太师真是好眼力。此人是潜山的郭县令,犯了事被我拿住,正要送去大牢看押审问,太师不必忧心。”
“是,老臣相信国主的能力,若是有老臣能帮上忙的地方,老臣义不容辞。”
颜茗恭敬行完礼,又指向马车旁的颜慎教育:“颜慎,保护好国主,莫要丢我们颜家的脸。”
“母亲教诲,儿牢记于心。”颜慎持剑微颤回道。
难怪原主有意要疏远她,估计之前也没少受她教育。姜小寇抿抿唇,支开颜慎去牵匹马来,转身对着她道:“太师放心,颜护卫尽忠职守,绝对是个好护卫。”
“烈日当头,国夫的身体要紧,我先送他回玉宁殿休息。太师也要早些回去歇着才是,大家都散了吧!”
长鞭一扬,两人在宫道上疾驰而去。
颜茗斜瞄向那辆载着郭县令的马车,挥袖转身朝景安殿走去。
留在原地的夫侍们见她离开,三五成群从侧门回了后院,唯有濂溪望着那长长的宫道,神情凝重。
完了,今日国主方才那番话定是惹恼了太师,她得赶紧去提醒自己那个傻弟弟,可别触了太师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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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宁殿前,姜小寇刚勒紧缰绳,怀里的人就挣扎着要起身。
“国主,此处已无旁人,请放开明言。”卫明言低头挡住发烫的脸,连声音都在发颤。
“那可不行,万一摔下去怎么办?还是我抱着你更安全。”
姜小寇收紧手臂作势起身,怀中人挣扎得更加剧烈,扰得马儿也跟着翘蹄子。
她只好先松开手独自下马,抓紧缰绳稳住马道:“别再乱动,我不抱你便是,等它不动了你再踩着马镫下来。”
身后失了依靠,挣扎许久的卫明言有些脱力,身子一歪直直往马下栽去。
“抓紧手里的缰绳!”姜小寇惊呼出声,急忙上前双手接人,“别动,当心被马踢一脚。”
失去平衡的卫明言脸色煞白,四肢先于理智牢牢缠上眼前人,不敢脱离半点。
“原来明言方才不肯被我抱下马,是想给我惊喜。”姜小寇趁势收紧手臂,紧紧贴着他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我很喜欢。”
说着,她忍不住轻捏掌下窄腰,附耳满意喟叹:“不错不错,比之前更有肉了,看来墨九把你照顾得很好,等会儿我就给他涨银子。”
腰间的触感和这些调笑的话叫卫明言乱了呼吸,颈间刚泛起的那层薄红逐渐加深,一路蔓延至头顶,整个人就像是煮熟的大虾,又红又热。
他慌忙收回恢复知觉的四肢,极力稳住心神,小声道:“国主,明言不是有意的,请您放开明言吧。”
“我懂我懂,你刚刚是脚滑,不作数。”
姜小寇偷笑着又在他腰间掐了两把,这才恋恋不舍地把人扶正:“身体养得真不错,我很喜欢。”
“谢国主,夸赞。”还在坠马惊恐中的卫明言结结巴巴回应。
“脸色这么白,吓坏了吧?我扶你进去歇息,来。”
这次,姜小寇没再上手,而是贴心地让出半边胳膊,等他自己靠近。
卫明言没打算听她的,侧身想要避开她站直身子,腿脚却绵软得使不出半点力气,踉跄间又朝着身后的马儿栽去。
觉察到危险的马儿撒开蹄子就跑,惊叫着冲出殿外。
姜小寇见状连忙把人打横抱起,背身弯腰紧紧护住怀中人躲避,待马蹄声远去,这才直起腰看向他:“没伤着吧?”
四目相对,鼻息相闻,卫明言看着那双明亮黑眸里映出的自己,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蜷缩在她怀里咬紧下唇没有回答。
腰间传来熟悉的触感,更是吓得他浑身僵硬,狭长的双眼直愣愣盯着眼前越贴越近的女子,清冷的眸色里染上一抹难抑的躁动。
卫明言唇角的红痣微颤,心也跟着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