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远远的望着那人收了钱与陆景山交头接耳了片刻,过了会儿,陆景山便走了回来,重新拉起板车往出镇子的方向走去。
季离好奇的问道:“景山哥,你是想去府衙谋差事吗?”今年的赋税钱已经收过了,陆家也不行商,府衙颁布的法令跟陆景山没有关系,他没有必要专程去一趟府衙看公示。
陆景山低低嗯了一声,随后又纠正道:“也不算是,只是想在府衙的名册上个名字,日后也能接些手艺活。”
季离不知道陆景山有什么手艺,平日里都是看他在田间地头做农活,竟不料还有一番手艺在身上。
“景山哥,你会什么手艺?屠户?还是铁匠?”
季离想着这两行手艺都是力气大,体格壮硕的人才能干的,很符合陆景山。
“木匠。”陆景山回道。
这下季离的眼睛都微微睁圆了,他的语气里含了几丝钦佩,“景山哥居然会木工,这可是好手艺呢,有了这手艺赚钱养家可轻松多了!”
陆景山轻轻笑了笑,推着车走的又快又稳,“还在练,也不知成不成。”
稽朝以士,工,农,商为地位排序,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最高,可稽朝的功名可不好考取,极为严苛,吉祥镇这地方出的读书人统共都没几个,其次便是工,拥有手艺在官府登名造册了的工匠那也是颇有地位名声的,可入官府替官家做活,说高了,那也是吃的皇粮。
工匠也是有高低排序的,木匠、石匠,铁匠、瓦匠、金匠、伞匠、漆匠,皮匠共称八大匠,其中以木匠为首,建房修塔,雕柜做椅哪个不需要木匠的手艺,但想学木匠确是极其难的,首先需要一位精通手艺的师傅,其次,还需不断练习,若天资聪慧,那几年也是可以学出的。
但这还称不得匠,只是一个会做木头手艺的师傅,若想成为真正的木匠,还需得到官府去考校手艺,通过了官府的考核,才能成为官府登记在册的木匠。
季离心里难掩崇拜,他回忆道:“以前我家请人前来建房时,我也见过一两次木匠,要请他们,需得提上拜礼上门迎接,主家还得尊着敬着,饭菜要有酒有肉,木匠还得坐上位呢。”
陆景山向他解释其中的门道:“建房落粱全靠木匠的手艺和经验,若是他尽心替主家做事,勘探测量精密周全,那所建的房子可百年不倒,防蛀不腐,主家为了房子能建的妥帖,自然会对木匠以礼相待。”
季离点了点头,他抬头去看陆景山:“那你是何时学会的?我听说想要学木匠手艺颇难,要看师傅愿不愿意收。”
陆景山擦了擦额边的汗,笑了下,坐侧脸的刀疤跟着动了动,“在边境服完了兵役,为了能挣些钱,我去做了两年的镖师,路上遇到了一个半身瘫痪的乞丐,怕他大雪天冻死在破庙里,我就将他捡了回去,没想到他是有些手艺在身上的,将毕生所学教了我,临走时让我认了师傅,只是学习的时间短,我还未精通,需要继续练习。”
季离听完,觉得这经历可真有意思,与他在大宅后院的枯燥日子比起,陆景山的人生经历是相当丰富的,他笑道:“景山哥,好人有好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木匠的。”
陆景山见他一脸肯定的样子,不禁失笑的点了点头应承道:“好,我有你这话,我定然会竭力的。”
从镇上回来后,两人才刚进村头,就有几名妇人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纳着鞋垫说笑,见到陆景山推着板车回来,她们原是不想搭理的,毕竟这陆景山长的高大不说,脸上的疤还特别渗人,平日里也不爱说话,老是板着张脸冷冷淡淡的,她们都不敢轻易招惹。
但眼下见他板车上还拉着一个人,她们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那人戴着斗笠瞧不见正脸,但看身形是个小哥儿,也没听陆景山娶亲了啊。
几名妇人你瞧我我瞧你,相互递着眼色,最后还是李家的开口说的话:“哟,景山,这是刚从镇上赶集回来吧,这车上坐的是?”
李家在秀水村算是大户,说话的正是李家一房的二儿子媳妇儿王氏,她素来就爱嚼舌根好热闹。
陆景山淡淡的瞥了几名妇人一眼,回答道:“这是我娘认的干儿子,家里遭了难,来我家长住。”
另一名妇人是村东头赵家的,这一听来了兴趣,打量着季离道:“要我说你娘也是心善,这年头哪家日子好过的,竟还认干儿子收留人在家,口粮日用哪一样不是要银子的,这到了年底,还得纳人头税呢。”
其他几名妇人点了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长的干瘦颧骨高起的孙氏则是笑道:“你们呀,这就不懂了,虽说是个干儿子,但不是个小哥儿么,景山今年年龄也不小了,还未娶亲,我想你娘啊,自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村里的妇人说起笑来没个分寸,什么没脸子的话都往外说,倒是叫听的人羞臊不已。
季离躲在斗笠下就被羞红了脸,他手指紧紧攥着袖口,嘴唇微抿,却有几分心虚,因为他自己是对陆景山存了这种心思的,可他是个小哥儿,终究脸皮是薄的,让这几位村妇一说,自己是羞臊的浑身不舒服。
陆景山不是个和善的主,父亲离世,自己在外服兵役的那些年,母亲一人在村里孤零零的,这些儿个妇人没少欺负过她,背后编排他娘命不好克夫,怂恿儿子去做山贼盗匪,哪种话是好听的,要不是大伯娘一家帮扶,怕是他娘的日子早已过不下去了,如今他回来了,这些人才不敢再招惹他家。
陆景山冷冷的看过去,脸黑的如铁,厉声警告道:“各位婶娘还是管好自家别瞎费功夫打听我家的事情,若是再随意编排我家,怕是我要不顾同村情分与各位婶娘撕破脸皮了,到时可别说我家欺负了你们。”
他这么一说,几名妇人都吓的一激灵,这人看起来可真像是个活阎王!
王氏干笑了笑,解释道:“嗐,瞧我们这些做婶娘的,碰见景山大侄子就欢喜,嘴里没个把门的,打嘴打嘴,景山莫怪婶娘们才好。”
其他几位妇人也是笑着附和,陆景山才脸色铁青的收回视线,推着板车往村里走去。
见他走远了,这些村妇才敢松口气,拍着胸脯道:“嗨呀,这可真是吓人的很。”
“日后可躲着些,谁知道他这些年在外干什么勾当,瞧他脸上的疤就知道定是个煞神!”
“那板车上的小哥儿谁知道怎么来的,瞧着瘦瘦小小的,指不定是被他拐回家的。”
“嗐,可别说了,管他家的呢,孤儿寡母穷酸破落户,别费这功夫,不来沾你我家的便宜就不错了。”
妇人们又聊了几句便匆匆过了,但陆景山家来了个干儿子的事情半天就传遍了秀水村。
陆景山和季离到家的时候,云春丽已经回来了,她正站在院子里喂鸡,见到两人回来,笑着招呼道:“回来了!”
季离从板车上下来,想要去接云春丽手里的食槽,“干娘,我替你喂吧。”
“马上就喂完了,你歇着吧。”云春丽将槽里最后一点谷糠撒给地上啄食的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天儿不早了,我去做饭。”
“我做吧。”季离揽过做饭的活,笑了笑:“还是,干娘你嫌我做的不好吃?”
云春丽笑说:“你的手艺比我还好着呢,我怎么会嫌不好吃,罢了罢了,你即然愿意做,那就将锅铲活交给你了。”
季离眼睛弯了弯,走回厨房去做晚饭了,农家的晚饭都是清爽简单的,季离从筐里捡起两个土豆,削去了皮,然后将土豆切成均匀的丝,切完后放到水里洗去多余的淀粉,摘上一把香葱放上一点香醋用大火炒成一盘清脆爽口的土豆丝。
又去寻了一把白菜,择去菜头,洗净后从罐里舀出一小块儿猪油,掺着清油一起爆炒,最后撒入两截干辣椒,一把蒜末,翻炒出锅。
等陆明河家的小哥儿来串门子的时候,季离正在摊糖饼,玉米面揉成的饼,在锅里用炒菜剩下的油小火煎着,待表皮呈现金黄色,变得酥脆,铁铲轻轻敲动就会有脆声,便铲到盆里,最后在锅里撒上一点糖,熬成冒着气泡的糖水,最后浇到饼上。
“哇!我才进院子就闻到了好香的味道!”陆景梨嚷嚷着蹿进厨房,鼻子不断嗅着饭菜的香味。
季离往锅里掺入一瓢水,用木刷涮了涮锅,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哥儿,他愣了愣,“你是?”
陆景梨高兴的笑了笑,嘴边漾起一个梨涡,自我介绍道:“我知道你,你是我二伯娘认的干儿子,村里都传遍了,我是景山哥哥大伯家的小儿子,我叫陆景梨!”
季离露出一笑来,“你好,我叫季离。”
陆景梨是大伯家唯一一个小哥儿,自然是备受宠爱,性格开朗活泼,他眼巴巴的看着季离,觉得这个人连说话都这么好听。
“你名字可真好听,还有,你怎么长这么好看啊!跟话本子上的一样。”
季离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声音轻柔:“你的名字也好听呢。”
陆景梨翻了个大白眼:“别唬我了,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爱吃梨,我出生后又有个梨涡,这就给我取了个陆景梨,哪跟你的离一样。”
季离瞧他可爱的模样,不由眼睛弯起,用筷子夹起了一个糖饼递给他:“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好啊。”陆景梨接过糖饼,就这么捏着边吹热气边吃了起来,嘴里不断说着“好吃好吃,季离你可真厉害!”
陆景梨就这么留在了陆景山家里吃晚饭,席间他邀请季离明天去山上摘野菜,说这两天的野菜长出来了,可以摘很多好吃的野菜。
季离也很喜欢他,这是他来到秀水村后第一个朋友,但他怕明天云春丽还有其他的活计要交给他,一时也不好直接答应。
倒是云春丽看出来了,她笑道:“去吧,家里我一个人就能应付过来,你和景梨一起去吧。”
季离笑了起来,答应了陆景梨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