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昼长夜短,晚上的月色很亮,似清晨日出前般,村里的路上时不时有三五两个村民出门消食纳凉的。
季离和梨哥儿捡了人少的路走,村房的巷道里绕来绕去,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是到了俏哥儿家。
门还和白天那样紧紧闭着,巷子里安静,远处的人家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渲染的此处更加寂静诡异。
梨哥儿胆子小,他只觉心里有些凉飕飕,声音有些抖:“季离哥哥,劳烦你去敲一下门罢,我怕的很。”
他一想到王玉花那凶狠相,就后背发冷,如若是她开了门,怕是会直接提着扫帚将他们打出来。
季离拍了拍他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微微正了正声,“好,我们是来送吃食的,看在这份上,她也不会与我们多计较的,梨哥儿莫怕。”
说完,季离就提着装有包子的竹篮子上前两步,两指弯曲轻轻叩了叩李家的门。
叩完三声,里面似乎没有动静,季离回头与梨哥儿对视了一眼,梨哥儿站在后面脸色忐忑。
季离吸了口气,又叩了几声,叩完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细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梨哥儿道:“要不,我们走罢,瞧着没有人,不如我们明天来,白天亮堂人又多,想来是比现在来好一些的。”
季离嘘了一声,轻声道:“里面似乎出来人了。”
只听王玉花尖锐的声音从院儿里传来,“谁啊?!大晚上来敲老娘门,奔丧都没你这么勤快的,告诉你们得缓几日,现下你们就是把我这把骨头砸碎了也吸不出几个钱来!”
梨哥儿听见王玉花泼辣的话,脸更白了几分,季离听了她的话,压下心里微微的不适,提起嗓音,尽力平缓客气道:“王婶娘,深夜叨扰是小辈的不适,前几日俏哥儿来帮了我家割麦子,欠着个人情没还,今晚做了些吃食,特意送来,算是一个小小谢礼。”
院子里王玉花没出声了,过了会儿,里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即插在门后的棍子被取下,王玉花冷着个脸拉开了门。
门开后,她先一步跨了出来,堵在门口,显然是不想让季离和梨哥儿进门。
“哟,感情你们的心肝还不全然是黑的,知道我家俏哥儿帮了你家大忙了,得念着我家恩情。”
梨哥儿见不惯她那副嘴脸,愤愤的转过头去,不想与她搭话,这李老二家除了李俏全是一群烂货。
季离浅笑了笑,“俏哥儿既然心善帮了我们,今晚家里蒸了些包子就想着与他送些过来,虽不是什么好吃食,也算是我家的心意了,婶娘可否让我进去看看俏哥儿。”
王玉花没说话,伸手捻起篮子上盖着的布,瞧见里面圆乎乎透着油水的包子,肉味蹿进了鼻子,脸色动了动,不像之前那么难看。
“他...”
她话还没说完,门后面又蹿出一个人来,一把抢过了季离手里的篮子,吓的季离眼皮子重重一跳,险些惊呼出声来。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尖嘴猴腮,颧骨高眼窝深的男人,抢过篮子后直接伸手从里面拿了一个包子出来,直直的塞入嘴里,咀嚼时抬眼打量着季离,那眼神意味不明,一直从头看到脚,最后着重停在季离的脸上,发出一声轻浮的笑声,直把季离弄的心头直恶心。
他吃完一个包子后,用油乎乎的手提着篮子,“味儿不错,东西收下了,你们走吧。”
说完就提着篮子转身走了回去。
王玉花双手抱怀的看着自家大儿子进了屋,才撩起眼皮儿,一脸傲慢的尖酸样冲季离道:“你看到了,你送来的东西我们收了,你们便回去吧,两个小哥儿大晚上来别人有汉子的人家里,也不知羞耻的很。”
梨哥儿哪被别人这么弯酸编排过,火气上来,还嘴回去:“你当你这是黄金富贵窝儿呢!求我来我都不想来!要不是为了俏哥儿,我走你王玉花门前过都嫌脏了我的脚!”
王玉花狠狠朝他啐了一口,刁蛮道:“我呸!那你来我家作甚,指不定是看上了我家哪位汉子,上赶着送来着吧,你模样倒是不赖,但想进我家的门,还得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头,保管我哪天心软了就点头了。”
梨哥儿被气的要疯,他恨不得拿把刀把这臭婆子的嘴割下来,“王玉花你这个泼妇!烂心肠的你!谁家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家!”
季离也不再跟她客气,冷声道:“若是方便,请俏哥儿出来与我们见一见。”
王玉花嘴一撇,冷冷道:“不方便,不见。”
季离不想与她多费口舌,拉过梨哥儿便走了,走之前梨哥儿还在不停的骂这泼妇。
回去的路上,梨哥儿是越想越气,心疼起那篮包子起来:“就不该让李老二家的抢了那蓝包子去,拿给他们吃,还不如喂了狗!”
季离不说话,眉头紧锁的瞧着脚下的路,走了段路,朝梨哥儿道:“我们今晚在门口闹了这番动静,俏哥儿也不曾出来望一眼。”
梨哥儿打了个呵欠:“应该是被锁在屋子里了,怕是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王玉花应该不会再让他同我们来往了。”
季离叹了口气,“可惜了。”他还挺喜欢李俏的,命运不济,竟让他生在了这样的家里。
梨哥儿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自顾自道:“也不知道你今晚送过去的包子,俏哥儿能不能吃上一个,味道可鲜着呢,吃一个心里也该能高兴一些。”
季离抿了一下唇,直言道:“他吃不到。”李老二一家好吃懒做,听王玉花在院子里叫嚷的话,该是家里欠了些钱,又哪里有闲钱去买肉呢,再加上王玉花儿子猴急的来抢篮子,就知道今晚送过去的肉包子应该是统统进了王玉花和家里两个哥哥的肚子。
梨哥儿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忿声道:“早知道就不送了!反正俏哥儿也吃不到,白瞎了你那几个包子喂了这几个狗东西。”
季离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快的笑声,“俏哥儿不吃才好。”他早猜到了李老二家一向苛待俏哥儿,他生的那一把单薄骨头,有好吃食定是轮不到他的。
梨哥儿一脸疑惑的看他,不明白季离说的是什么意思。
月色如洗,两人朝家里赶去,夜风拂过,季离的话轻飘飘的吹散在夜色里。
“我特地去了张老家要了几颗巴豆,细细的磨成了粉,又加了些辣子酱油压住味道,今晚上怕是李家的那几位得争着抢茅房了吧。”
“哈哈哈哈哈!还是季离你厉害!痛快!”
陆景梨的笑声肆意的飘散在身后。
第二日,季离和梨哥儿忙着做香菌酱,农忙时节最紧张忙碌的一段已经过了,接下来便是要翻地,施肥,挖沟,播种玉米了,可算是有了些空闲,季离念着山上的鸡枞菌已经是多日未摘,可以趁着这次再多做几罐出来,麦子丰收,农户人家也正是喜悦的时候,此时掏钱出来花销比平日畅快。
云春丽,陆景山还有陆大伯一家,两家人一起租了村里的牛去了地里,今日便要开始翻地,陆景梨和季离留在家里做香菌酱,能给家里添些进项,大家都是一心想要将日子过好,谁也不闲着。
按照季离的想法,今日要做两种口味的香菌酱出来,不辣的那一种,更是要注重香料的比例,炒料的火候,一旦有失误,便坏了酱的鲜味。
梨哥儿在一旁打着下手,季离挥舞着锅铲炒着香料,香味飘散出去老远。
等地里忙作了一天的人回来时,季离和梨哥儿下午时已经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香菌酱,等明日赶集便可以拿到镇上去售卖。
见人回来了,季离将碗筷摆了出来,今晚的菜做的丰盛,一盘豆角焖肉,一盘韭菜炒鸡蛋,南瓜切成细丝儿清炒了一碟,还用黄瓜木耳番茄搭着细碎的肉沫烧制了一锅汤。
“哟,今晚的菜真丰盛。”云春丽洗了手来,在桌边坐下,一瞧桌子上的菜就笑了起来。
季离递筷子给她,笑道:“干娘你们今日辛苦了,该吃些好的才是,还有。”
他抬眸看了眼放完农具回来的陆景山,继续道:“明日便是官府考校的日子,我今晚也算是提前替景山哥庆祝。”
陆景山听到他的这句话,抬眼时正好对进季离的眼神里,他右手轻轻握了握,嗓音沉沉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一定考上。”
季离眼睛眯了起来,笑道:“那我以后可就要沾你光啦!”
云春丽知道自家儿子是个沉稳的性子,做事不急不躁,如若他考进了匠籍,那季离进门的日子便不久了,想到这儿,云春丽就乐的合不拢嘴,她拾起筷子催促道:“吃饭吃饭,咱明儿有大事儿呢!吃完早日歇着去!”
到了翌日官府考校的日子,陆景山推着板车送季离和梨哥儿去镇上卖香菌酱,他自己则是要到衙门去。
出门时天还蒙蒙亮,到了镇上天已大亮,陆景山将两人送到了摊位上,交了摊位费后,便要独自去衙门。
“等等。”季离喊住了他。
陆景山转过身来,就见季离脸上微红,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绳来,上面用金色的线打着文昌结。
“这是我昨晚上编的,别人说戴编有文昌结的红绳,文昌君会保佑你逢考必过,金榜题名呢。”
陆景山向来是不大信鬼神之说的,可眼下既然他这般说了,他就觉着一定是有用的。
“你心诚,编的红绳一定管用,你替我戴上罢。”
季离埋头替他戴在了右手腕上,他的手巧,红绳编的极其细致精巧,绳周也刚好。
“那我去了。”陆景山垂眸看了一会儿手腕上的红绳,低声道。
季离哎了一声,目送着他朝另一条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