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这道题在现代医学看来其实很简单,任何一个急诊科医生或者外科医生都知道该怎么处理。
无非就是根据患者不同情况进行相应治疗,具体治疗分为:若患者腹部伤口浅而小并未进入腹腔,进行清创并给予缝合、引流;若腹部切割伤进入腹腔,若无出血、腹膜炎症状可清创、缝合,进行保守治疗观察,若患者出现失血、腹膜炎症状,要进行剖腹探查;
当然还要根据失血量来判断是否需要输血。但在这个时代,温以良收到的答卷不出意外让他感觉有些失望。
前面的中医相关的基础题目按照每个大夫个人水平不同,众人或多或少都写了答案,看法虽不同,但处置方式都差不多,基本都是按照医书来的。
唯独附加题大部分人都回答不怎么样,中规中矩。
答案无非是什么包扎、按摩、针灸、开药方等;聪明一点的会加上清创、消毒的步骤,这远远没达到温以良的希望和要求。
温以良想要的是,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个拥有外科手术理念,甚至是敢于尝试的人;他有一片随时可以催熟采收的鬼见草,还有能吊人性命的玉露,若是再加上有外科大夫帮助,他就可以加设一个急诊门诊,挽救更多的人。
就算不能做到完全无菌的环境,但比起完全依靠中医手段的治疗方式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至少能及时挽救一部分人的性命。
就比如当初在县衙义诊碰到的腿被砸伤的中年男人。
即使是他对病人无法轻易共情,不愿乱施舍同情心,但不代表他不敬业。相反,若职业能为他带来不匪的收入和生名,让他能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他愿意尊重职业并尽全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尽管很多人错误地以为他宅心仁厚,是个热衷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人——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
翻了半天答卷,温以良意外地找到一份回答特殊的。
前半部分关于中医基础的内容回答潦草不成气候,能看出来此人是个未经过系统学习的土郎中——甚至有些文字的表述不文雅,偏向大白话。但他对于附加题的回答却让温以良耳目一新。
这人是这么回答的:我认为病患既腹部被割伤,最恰当的方式应是以阵线缝合伤口,以草药清热,补血补气,以助患者恢复。
此外这人还以简洁的图画画出来他认为的缝合方式和缝合材料,乃是缝衣服一般的粗针粗线,和缝衣一样的粗糙针法。
但这已经足够让温以良惊讶乃至于喜出望外了。他看了看答卷的名字,是一个叫蔡大方的人。
对着名字暗笑了下,片刻后温以良喊了刘大牛进来,要他把蔡大方带进来。
刘大牛自打跟张大郎一起辞了仁和堂的活计,跟随他来温氏医馆当学徒,表现的很是勤快能干,堂里堂外一把好手,另还有几分机灵,闻言没说什么,很快把蔡大方带进了温以良的私人‘办公室’。
蔡大方刚被带进来时心里忐忑,还以为自己的观点太过于惊世骇俗,要被骂一顿——毕竟时下老百姓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自己随随便便就说要在人肚子上缝合伤口,确实有点吓人。
然而等进了门,他却发现面前温文尔雅的温大夫,温氏医馆的主人面带微笑和善问:“关于这题你是如何想的?怎想到用缝衣针线为病人缝合创口?不怕病情恶化人没救回来还要被人质疑?”
蔡大方愣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我家中乃是兽医传承,我爷爷和父亲都是兽医,专给牛羊猪鸡看病,传到我这里也是如此。但我不甘愿只当一个兽医,我也想给人治病。这针线缝合的法子一开始也只是用来骟猪后给猪缝合的。”
蔡大方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继续道:
“我曾医治过村里一个傻子。当时他头上破了好大一条伤口,就是我用缝衣针救回来的。创口缝合后我找土郎中要了一剂败毒散,又取了大戟捣碎敷在创口,竟把人救回来了。此后我便知道了,用针线缝合也能救人!”
温以良听他说完,不知道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说他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
正常人谁能想到用给猪治伤的法子治人?
但幸运的是竟真叫他救活了。
需知人头上的外伤且不说有没有脑内出血脑疝脑震荡脑水肿这些并发症,就是单纯的止血缝合都要考虑环境是否洁净,顾忌伤口感染和术后发热。
但这些竟被这小子奇迹般的解决了。
败毒散本就是一剂清热解毒、扶正解表剂,由柴胡、前胡、川芎、枳壳、羌活、独活、茯苓、桔梗、人参、甘草等药组成。主治气虚外感证,恰好对得上伤之后的气血两虚,再加上大戟捣碎成汁外敷有效止了血,抑制了炎症反应,最重要的是那傻子命大,听起来好像并没有其他什么脑疝脑震荡之类的并发症,属于是一个敢治一个敢给治,才造就了这么一个成功案例。
温以良无奈揉揉眉心,又问:“你可曾跟随郎中拜师学过岐黄之术?”
蔡大方不明所以,摇头道:“未曾学过。”见温以良面色微变赶紧补充:“但我曾偶得一本医书,自己习过一点粗浅医术。”
温以良问是什么医书,蔡大方回了,竟是一本籍籍无名的杂书,甚至都算不得正经医书。
但此人竟能凭借兽医的家传和一点粗浅医术治好人头上的外伤,足可见其天赋异禀,实乃学医的好苗子。
思及此,温以良沉默片刻,内心纠结半天道:“说实话,你医术不行,能侥幸救活一个傻子已经是老天眷顾。需知医人不同于医兽,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为医者,需得谨慎严肃,容不得分毫失误。”
蔡大方茫然,讷讷回道:“我知道。只是我若不救,那傻子就真的活不了了。”
温以良似被这句话触动,神色复杂看了他一会,道:“即日起你便是温氏医馆的见习大夫了。但不能单独接诊,需得有我亲自带着你才能给人看病。放心,这也是暂时的,等你真正系统学会了岐黄之术,我会让你单独接诊的。”
蔡大方原本以为自己收到一番奚落注定录取无望了,谁知峰回路转竟然被温以良看中,当下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谢谢温大夫!谢谢您!我会努力学习,当好一个好大夫的!”
温以良笑笑,喊来刘大牛帮他收拾宿舍,仔仔细细斟酌一番,从一沓厚厚的试卷里找出来另一份字迹清秀工整的,在那人名字上画了圈,依旧让刘大牛喊人进来。
这人却是个自幼学医,出身中医世家的中年大夫,从答卷来看他极擅长内科的诊治,尤善调理哥儿妇人之症,温以良与他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见他确实本事到家,见解独特老辣,便让他也留下了。
至于其他人?都没能入得温以良的眼。
冯小虎对一群等候在外的人宣布了结果后,有人愤愤不平说他见识浅薄,一个骟猪的兽医都能收入门下,可见根本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有人摇头叹息,承认自己本事不到家,准备另谋出路;还有一些鬼鬼祟祟心虚不敢看人,见温以良面色冷漠不为人言所动,灰溜溜走了。
结束了一场面试,温以良心累不想说话,回到了后院的休息室,却见孟煊暂时忙完了清货的事情,此时正在泡茶。
温以良走过去默默抱住他,把头抵在他背后。
孟煊惊讶了一瞬,泡茶的手停住了没动,然后轻轻问:“温郎,怎么了?累了?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会?”
他一方面暗暗欣喜于温郎对自己突然的亲近依赖,一面又惊讶疑惑,不明白原因。
若是他仔细回忆就会发现,温以良对他真正敞开心扉放下心防是在上次药园他展示过惊世骇俗的异象之后。
此刻,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夫郎一般关心着自己的夫君,不知什么时候,接受了两人关系水到渠成的变化。
温以良闻着他身上清浅的草药味,摇摇头,“还有几个病患,都是大老远赶来的,看完这几个就休息了,然后我陪哥儿回家。也不知道婉婉今日有没有调皮?”
想起近日变得人小鬼精的温婉婉,孟煊也笑了。
夕阳西下时,温以良牵着孟煊的手慢悠悠往家走,手里还提着一包果干和答应给温婉婉带的糖葫芦。
两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家,李婶已做好晚食等着了,温婉婉饿的肚子咕噜噜叫却不肯先吃,手里捏着个护院占勇叔叔给草编的兔子,守在门口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看一下,看得李婶子好笑又心疼。
温以良和孟煊进了村便默契地松开了手,主要是孟煊害羞,主动放开了他,温以良便也不勉强。
才看见大门的影子就见一个小小的一团身影蹲着,看着都还没正经大户人家府邸前的石狮子高,听见温以良的声音忙蹦起来,小炮弹一样冲到温以良跟前要抱抱。
温以良哈哈笑着抱起她贴贴小脸蛋,又把她塞给孟煊抱抱。看着自家漂亮哥儿笑靥如花,眉眼温柔亲了亲小娃娃的脸颊,突然感觉到了幸福的含义。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异世里自己真正拥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