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人吃完一顿简陋的午饭后不久,雨渐渐停了。
院子里的水还有点深,差不多能淹没脚踝。温以良抓紧时间,循着记忆从堂屋旁边的杂物房找到工具和梯子,爬上房顶给茅草屋顶破洞的地方铺上毡布,上面重新加了茅草,勉强把漏雨的几处补好了。
温婉婉吃过饭后困的直打瞌睡,温以良给她喂了点水,把她抱到临时用旧门板搭出来的床上。
那上面温以良用旧衣和旧棉被重新铺好了,旧棉被还被温以良简单用火烤过去潮,干燥暖和。温婉婉躺在被窝里,眼睛跟着屋外哥哥忙碌的身影转,很快就睡着了。
补好屋顶后温以良看天色透亮,短期内应该不会下雨,他走到院子里,用扫把一点点把水往院外扫去。
温家兄妹的院子在村子里算是最小最破的一户,仅有三间茅草屋并排,中间是堂屋和灶房共用,左边是温父温母的旧卧房,右边是温以良的房间,也就是他醒来的那间房。
右边的院墙旁还有个简陋的半露天鸡圈和杂物间,靠近柴门的地方是一间牲口棚和茅厕。
此时鸡圈和牲口棚空荡荡的。
温以良听到左邻右舍出来干活的声音,想了想,从自己的卧房里找到个旧藤箱,从里面找出来一本五成旧的书。
这书是原身幼时的启蒙书,因为书箱内外都包了防水的油布,因此保存还算完好。
他走出门,不远处几户人家有人在干活,大家都在忙着补房顶打扫院子,看到他走出来,有几个人面色一变转过头装作很忙的样子,没跟他打招呼。
温以良表示理解,毕竟不论是谁有个游手好闲喜欢赌钱还借钱不还的邻居都不会太开心的。
温以良体贴地假装没看到对方,径自向着河流上游方向与自家隔着大概一百米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姓张,家里是卖猪肉的,主人家张屠夫和张夫郎,还有个四岁的儿子张铁蛋。张夫郎心善,曾经给单独在家的温婉婉送过几次饭。
可能因为为人父母家里也有个孩子,见不得年纪差不多大的娃娃挨饿受苦。对此温以良很感激,他这次来一是为了表达谢意,二是打算拿手上的书去换点吃食。
张家夫夫二人疼爱张铁蛋,之前温父温母还在世时,几次想请他给自己儿子启蒙,被考上秀才后自命清高的原身拒绝了,如今温以良想试试这事还成不成。
若成了,短期内他和温婉婉的温饱问题就解决了。
但天不遂人愿。
离得老远就听到张家传来的爽朗笑声:“林秀才愿意来教我家浑小子再好不过了!那我这就去准备束脩,以后我家那小子就劳烦您了。”
“好说好说。”青年的声音响起。
温以良脚步一顿,想起来学堂里向来与原身不和的一个人,他叫林悠之,也是今年刚考中的秀才。
但他现在不应该是在镇上家中吗?怎么这么巧也在这里?
然而此刻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林悠之话音落下,三人在张家门口撞了个正着。
张屠夫和林悠之一愣,张屠夫见是他,皱了皱眉后尴尬道:“温秀才,您怎么来了?”
林悠之是个身形单薄身着绿色长衫的青年,瘦长脸细眼睛,目光不屑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见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竟还穿着昨天被人从赌坊赶出来时的旧袍子,又见他手上拿着本蒙学书,明白了什么,眼神讥讽嗤笑一声,越过他径自离去了。
温以良丝毫没有自己被人挑衅了的自觉,温和笑笑对张屠夫道:“不知道能否进去说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温以良臭名在外,此刻笑脸盈盈站的笔直,他也不好直接开口赶人,把人请进了屋里。
进屋时张铁蛋吵着要吃肉,张夫郎正哄着儿子,看张屠夫带着温以良进来也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看看丈夫没有说话。
因为曾亲眼看到过温婉婉过的日子,小孩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对温以良实在生不出来好感。
况且自己儿子也已经找到了愿意给他启蒙的先生,也是个秀才。但张家的确是邀请温秀才在先,有些不占理,都说读书人高傲要面子,因此他以为温以良是来找茬的。
不料温以良只是与他们闲话了几句家常,又关心了张铁蛋的学业,末了才道明来意,说以前是自己鬼迷心窍犯了浑,对温婉婉疏于照料。如今幡然醒悟悔恨不已,幸亏张夫郎伸手帮了一把,今天特地过来表达谢意。
又说现下家中无米下锅,自己愿以书相赠,不知道能否换得一点糙米回去果腹?
张夫郎一时间心思复杂难言,看了看他,与丈夫对视一眼沉吟片刻,两人都担心温以良是以此为借口拿书换粮,卖了粮再跑去赌。
但想起温婉婉瘦弱的样子又狠不下心,在张屠夫的默许下选择了最后一次相信温以良,把书收下了。
在珉朝,民间的糙米五文钱一斤,粳米十文一斤,寻常人家多以糙米为主食。张家虽卖肉为生饭食里常见荤腥,但也并不是什么大户,自然也是如此。
张夫郎从自家粮瓮舀了三十斤糙米装好,考虑到温家小妹年幼消化能力没有成人那么好,又舀了五斤粳米给他,还搭了几棵新鲜的包谷棒子。
算下来总价两百文左右,而一本蒙书差不多要三百文,张家原想再割点肉搭上,温以良坚决推辞,说差的一部分就当是还之前的人情,万不敢占张家夫夫的便宜。
张家夫夫心思微动,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就按他说的不添了。
温以良接过粮食,鞠了一躬郑重道谢。
他从末世而来,有太多人为了一口吃的以命相博,他比当下所有人都明白困境中粮食的珍贵,因此万分感激张家夫夫的雪中送炭,直说以后但有所请,不敢不从。
张家夫夫两人被他弯腰行的一礼吓到,忙道不至于。
毕竟温以良再怎么样混账也是秀才出身,依照律令可以见官不跪,怎么当得起他这一礼?
从张家出来后,温以良手里拎着粮食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
然后他又去了林家、赵家、刘家,把原身留下的考童生用的书籍统统送了个干净。
他每去一家都言笑晏晏态度诚恳,人家见他诚心诚意换,少有拒绝的。于是不到半天功夫,温家兄妹灶房里就堆起了个小小的粮食包。
温婉婉一觉醒来天光还明亮,睁眼看到灶房堆的东西被吓了一跳。
温以良正坐在桌边清点粮食,一堆没用的书籍共换得糙米一百三十斤,粳米五十斤,白面三斤,红薯二十斤,各色豆子六斤,鸡蛋一篮约二十枚,公鸡和母鸡一只,还有个小猪仔,哼哼叫唤着。
不怪温以良要换这么多吃食,因为他真的被末世搞怕了。
粮食在手首先保证不饿肚子他才能放心做别的事情。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种地,但温家留下的两亩下田本就产量低,原身好吃懒做,错过了本该播种的春耕。
农家需按时令侍弄土地,眼下已经是五月了,给温以良天大的本事也没法让时光倒流。
就这,目前换到的粮食也只够他和妹妹吃两个月的。
当地百姓习惯一日两餐,上午辰时末一餐,午后申时一餐。
此刻差不多到了申时初。
温以良清点完毕东西,把两只鸡暂时圈养在杂物房,又找了个宽口竹筐,把小猪仔放在竹筐里铺上干草。
温热的小猪仔浑身粉嫩嫩的,因刚满月还不会吃糠,需要熬粥精细养一段时间才行。
温婉婉好奇地凑过去盯着看,温以良笑着让她伸出小爪子摸了摸,猪仔奇特的触感把温婉婉吓了一跳,然后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温以良看的动容,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蛋,给了她一颗别人送的碎黄糖,让她跟小猪仔玩一会,自己去准备晚饭。
家里只有个陶罐,烧水做饭都靠它。温以良大感不便,然而囊中羞涩买不起铁锅,只得暂时将就。
三斤的白面他用小碗舀了一碗出来,剩下的扎紧布袋收好。
面粉加水和好,揉搓筋道后,擀成薄薄的面饼,再用菜刀切成极细的面条,水开下进去。面条将熟的时候再打进去两颗荷包蛋,几根青菜烫熟,温以良还加了几滴菜油,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就做好了。
考虑到温婉婉的消化能力,面条切得细煮得软烂,大部分面条和荷包蛋都被捞给了小孩儿。
温以良趁着灶上火未灭,把张夫郎给的包谷棒洗净切段丢进面汤里煮,自己喝了一大碗的蛋花面条汤。包谷煮熟后他吃了两根,剩下的包谷用刀切碎,连同剩下的面汤都用小盆盛出来喂了小猪仔。
小猪仔倒也不挑,刚断奶所以对于汤汤水水的挺喜欢,呼噜噜喝起来。
鸡圈里的一对公鸡和母鸡温以良随便丢了点草叶和糙米对付,打算从明天开始看天气,天气好就赶去门口河边的草地放养,让他们自己找草籽和小虫什么的吃。
这也是温家村大多数农户养鸡的方式,又省事还省粮食。
温婉婉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吃了大半碗面条一个荷包蛋就吃不下了,剩下的被温以良解决了。
吃完晚饭天就黑了。
温以良把粮食放在温父温母房间的条凳上,凳子离地一米高,以防潮气和虫。然后他给温婉婉烧水洗了脚洗了脸,自己也简单擦洗了一下,搂着小娃娃上床了。
小娃娃身上有股子特殊的奶味,很好闻,温以良轻轻拍着温婉婉的背哄她入睡,但自己经过一天的奔波很累却睡不着。
今天他去用书换粮,这一行为被村民看在眼里背后议论,说他丢了读书人的风骨,才考中秀才就忘了本,连书都能拿出来卖。
还有的说他败家子不知道珍惜,温父温母土里刨食十几年舍不得吃穿凑齐的书本,就被他这样随便东一本西一本地送了人。老两口知道了怕是要气的掀棺材板。
更有甚者还说他根本就是赌瘾上头,绝对会拿粮食去换钱进赌坊。
凡此种种温以良都猜到了,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一来他并不是真正的温以良,对于他所珍爱的书本没那么深厚的感情;
二来他坚信知识是用来传播的,理越辩越明,懂知识的人多了大家看事情才能更透彻客观。
三来就是因为温婉婉了。他就不信温家老两口能看着温婉婉饿死还不肯卖书?
但真正让他发愁的还是以后。他自己在末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一天算一天,从没想过还有需要养孩子的时候。
这个时代是他完全陌生的一个时代,温婉婉他是万万不可能抛弃的。他要怎么做才能把一个三岁孩子养大成人呢?
啊,真的好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