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没听懂……

他缓缓游了上来，冒出了个头，银色的长发发尾在碧色的水面上漂动。他在距离柏略最远的位置，睁着矢车菊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呱？”

仿佛上古梵音变了调。

突然出现的生物，从信息素里提取出来的异化因子，在全球，包括海洋都已经被探索过一遍的今天，匹配不到任何地球生物。

如果只此一个，在广袤的海洋当中也没有接触过什么人，那么只会呱，人类语言不通听不太懂好像也讲得通？

柏略边“呱”边点头，表示出了对自己猜想的高度认同。人鱼一愣，下意识“呱呱”了两声，结果得到了柏略盘腿坐在台阶上，懒洋洋的“呱呱呱”回复。

如果人鱼知道气泡水的话，就会发现，他此刻的心情和刚刚打开的气泡水很像，都在咕噜咕噜地冒气。

他没有太懂眼前的人在“呱”什么，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呱呱”的涵义，但他觉得很高兴，在这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此刻最高兴。

柏略不呱了，他用手比了个硬币大小的圆圈，然后指了指水下，向上摊手。

俊美的人鱼这下懂了，他头一低就往底部游去。因为转身，他半米宽的墨蓝尾鳍在水面上一闪而过，两端像匕首一样尖锐锋利，闪着寒光，在不久前收割过数十个A级能力者的性命。

透过波动的海水，柏略看到人鱼锐利的长指甲无意识划过鱼缸底部，玻璃一下子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裂缝。人鱼望着那条裂缝有一小会儿，才神情专注，闭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去捡那枚硬币。

这是没能完全控制力量的表现，柏略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当时在办公室里，程唯宁劝他还是先视频的另一个理由——

“就算他主观不愿意伤害你，但你依然有可能受伤。”程唯宁拿出了他的手机，之前掉到海里，被人鱼捞起，机身已经布满裂痕，“他有极大概率还未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除非——”

柏略拿过人鱼捞出来的硬币。

“拿”其实并不确切，因为人鱼湿漉漉的黏腻蹼爪并没有碰到他，只是把硬币放在了距离柏略不远处的台阶上。硬币刚一落地，他整条鱼就立即游开了一米的距离，到达了他之前冒头的最远端。

“除非他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主动和你拉开距离。”程唯宁那时道，“但那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他听到声音、看到视频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靠近的。”

鱼缸旁，柏略把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看着眼睛依然盯着他的人鱼。

非常诡异，但诡异之中，竟然藏着乖巧。

但到底有多乖巧啊？

柏略脊背挺直，郑重地双手合十，道：“真是万分感谢~这枚硬币对我非常重要，蛋饼摊老板娘刚刚才找给我的，没有它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接着，他看着人鱼的眼睛，缓慢、刻意地把手一翻。硬币从他的手心滑落，再次掉落到水中。溅起小小水花的同时，他勾起了嘴角。

“啊呀。”柏略慢条斯理地懊恼，“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可以再帮我捡一次吗？”

但整个过程，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枚所谓的重要硬币，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戏谑地注视着人鱼，指了指水底，又向前伸手。

在看监控的程唯宁：……

就是因为十分了解柏略的性格，所以他在柏略进清洁区之前，说了一百遍，千万不要挑衅对方。

但监控里，人鱼丝毫没有犹豫，一头扎进水里，不消多时便破水而出。晶莹的水珠飞溅，硬币由蹼爪落到了距离柏略不远处的台阶上。

“好乖啊，小美人鱼。”柏略言笑晏晏，但同时松手，“噗通”一声，当着人鱼的面把硬币扔进水里，“那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呢？”

他再次向人鱼伸出了手，觉得任谁都该生气了。

看上去依旧散漫随意的柏略，实则紧绷了身体。拜托，毕竟是S级alpha，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他是很好奇啦，但没到找死的地步。敢这么做，是因为研究完了实验室的构造，并且装备齐全，有了六成的把握能在人鱼暴怒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好吧，可能没那么全身，总之不会死就对了。

至于人鱼暴怒后，他该如何配合尽快转移人鱼。

那肯定不用他配合了，可以直接打道回府。其他事情，反正有程唯宁会操心，他再找机会就是了嘛。

柏略的眼眸染上了兴奋。

七个S级，五十个A级，死伤过半啊，很强吧！就让他看看，到底有多——

“铛”的一声，他身边的台阶上，又出现了那枚硬币。

人鱼再次捡完硬币，又很乖巧地游开了一段距离。

柏略：？！

……这条人鱼绝不可能真的是这种性格。

无论是报告上的大量战斗数据里体现的战斗思维，还是其他人一进入就直接被信息素威压攻击的事实行为，都可以证明。

所以就对他这么乖？

还一听到他声音就结束信息素暴动，看到他的视频就能镇定下来？

哈？！

柏略收起硬币，放在口袋。

不能因为被命名为童话里才有的人鱼，整条鱼也跟着童话起来了吧。

不过，柏略琥珀色的眸光一闪一闪，对着人鱼，真心实意：“你真的把我的任务变得好简单啊，小美人鱼！”

他摸到口袋里的高强度镇静剂，像招小狗一样，向人鱼招招手。

人鱼的鱼尾摆动，身体前倾，好像要立即过来一般。但最后他非但没有游过去，反而浮到水下了一点。本来整颗头都露出水面的他，现在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摇了摇头。

什么嘛，感觉他在欺负他一样，明明是自己不愿意过来。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不过——

“刚刚才夸过你，现在就不乖了呀。”柏略失望摇头，站起身来。他从六米多高的台阶上一跃而下，落在地面，向门口走去。

这条人鱼明显是智慧生物，即使理解不了语言，也能解读表情和行为。更何况，他其实是能听懂一部分的。

柏略背对着人鱼往外走。边走，边愉悦地倒数。

三。

“我一个普通beta，能进来，无非是因为你听我的话。”

水被猛然搅动，发出巨大声响。

二。

“如果你现在不听了，那我在这个实验室就没有任何价值。”

有生物破水而出，落在地面上，“啪”的一声。

一。

“我也没脸继续待着，主动请辞好了，这辈子再也不见。”

黏湿的物体在沾了水的地上快速行进，带着大海深处的阴冷，挡到柏略面前。

这不还是乖乖过来了嘛。

人鱼用长尾的一节支撑身体，直立着将近两米。把柏略整个人都照在了他的阴影下。

人鱼开口了，声音空灵悠远，明明立在眼前，却像是从海底深处传来。

"呱呱。"

柏略不用猜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没听懂的样子，表情迷茫极了。

人鱼沉默一下，再次开口，语调奇怪，但充满清冽的少年感：“不、要。”

清醒以来，他虽然见过很多人，但都是处于交战状态，不多说话，因此词汇量少得可怜，事实上，他只听懂了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再加上行为，就足够让他明白。

不可以，不可以再也不见。

“不、要？”柏略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曲解人鱼的意思，“这辈子再也不见不够，我们要永生永世，再也不见？”

人鱼：“……？！”

“也行叭，毕竟你这么友善，帮我捡了好几回硬币。”柏略说着绕开人鱼，继续向门口走去，“那就——”

“不要。”人鱼语调变得正常，他的蹼爪先柏略一步，挡在了开门装置上。

柏略直接拿出了高强度镇静剂，懒散道：“那你要配合我一点啊。”

在看监控的程唯宁：！

转移目标昏迷，转移起来最方便。但镇静剂是用来给柏略防身的，而不是直接给人鱼注射。他原本的想法，是通过友好相处，和平转移。他想出言阻止，但又怕进一步刺激到人鱼。

地下实验室里，人鱼瞳孔紧缩。

他是认识注射器的，上次就是因为被这个东西扎到，他才昏迷被捉，这让他非常想一尾巴把注射器切成两半。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看了看柏略，又看了看针管。垂眸，乖顺地向柏略伸出了自己柔软的胳膊内侧，然后点头。

哇，这都可以吗？

他万一是想要弄死他呢……

柏略惊叹不已，他其实只是想试探一下。

柏略抬眼：“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人鱼没有收回手臂。

柏略笑了一下：“好孩子。”

他直接上手，将镇静剂注入到了人鱼的体内。

乖巧的主动权在人鱼，药剂的主动权在他。相比于不合常理的乖巧，柏略当然更愿意相信药剂的作用，反正人鱼都配合到了这种程度。

透明无色的药剂一点点注入，人鱼的身体开始变软，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的柏略身上，没有分丝毫给注射器。

到最后一点药水也被推入到人鱼的身体，人鱼整个身体轰然倒下。

柏略听到极轻的声音，缥缈空灵，但接近呢喃，在叫他的名字：“柏略。”

柏略伸手接住了倒下的人鱼。

.

在实验室接触异化者实验体，按照《实验室管理规范》，在接触前和接触后都进入清洁区，中和掉信息素。

柏略是被程唯宁罚过手抄的，所以从地下实验室出来，就很自然地拐进了清洁区。

但海军研究基地成立已久，设备比较老旧。基地的研究方向也是以武器、军用设备为主，所以不太常用的清洁区不大灵光。刚刚进入的时候还好，现在要出去，喷出中和剂的喷头足足喷了五分钟，还没停下。

五分钟什么概念？

就算是个临时标记，都能除掉大部分气息。

柏略很不耐烦，抬手就关掉喷头，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门外是普通alpha程唯宁，和S级白狼alpha瓦西里。

还没等柏略开口，程唯宁直接脸色一白，口吐鲜血，跪倒在地。瓦西里趔趄了下，他架起程唯宁，迅速退到十米开外。

柏略：？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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