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的伤……”
“蹭破一点儿皮,别大惊小怪的。你先把她扶到床上去。”宁令齐一只手捂住肩膀上正在流血的伤口,一边吩咐朵颜。
说是扶,实属扭。林夕本来就是个女子,又浑身是伤,哪里挣扎的过一个军汉的钳制,她被扭着胳膊硬推到床上坐下。
“什么人派你来的?”朵颜满脸厉色地低声质问。
林夕的脸色惨白,却瞪着他一言不发。
“你先出去吧!她也没力气了。”
“世子!”
“没事儿的。”
朵颜附身捡起刚才从托盘掉在地上的药瓶绷带,走到宁令齐面前,将他按在旁边的胡床上,轻轻掀开领口开始处理起伤口来。
宁令齐见他如此,也没有再轰他出去。林夕刚才似乎也用力过猛,此时头一阵阵地晕眩,可是她不能倒下,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强自压制,努力不露出马脚来,却也不敢再乱动。
“朵颜,你去拿些吃的来。”处理完伤口,宁令齐吩咐道。
“世子,我……”
“你觉得她能把我怎么样?”宁令齐一副“你看不起谁呢”的质问表情。
朵颜扭头看一眼床上一脸憔悴却还死撑着的女子,只得站起身来出了帐篷。
“你是柳家的亲戚?”宁令齐坐在胡床上没有起身,两人就这么楚河汉界地互相望着。
林夕似想起了什么,有些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世子”。原来他根本不是柳家的奴才,也不是什么家境困窘的小贼,他是燕国人,而且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燕国人。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凝结的全是恨意,当初真是瞎了眼,为什么不叫人将他抓起来,事到如今她也已经什么也做不了。
见女子不说话,宁令齐迟疑了一下道:“你,你要是想回丰都去,我可以……”
“不,我不去丰都。”林夕回答的坚决,这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
宁令齐拿起托盘上的药瓶,看了看上边贴的标签,又转向林夕:“这个是化瘀的,这个是涂在你身上其他伤口的。”说到这里,宁令齐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道:“你背上的伤还需要换药,军营里都是男人,冒犯娘子了。”
林夕看了他一眼,嘴里禁不住冷笑一声,她低头看了一眼宁令齐手中的药瓶,伸手取了过来。
“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再休息吧。”说完话,宁令齐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这是你的帐篷?”
“是。”
林夕没有再说什么,由着宁令齐离开。
那一夜,宁令齐都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只有朵颜知道,自家的世子为了一个褚国的贡女竟然要睡在侍卫的帐篷里。
林夕开始睡得很不踏实,后来因为太累了便昏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她偷偷从帐篷往外看,门口竟也没有人看守。其实,就算出去她又能去哪里呢?这世界虽大,去哪里有她这样的人可以活下去的地方呢?
白天那个世子都不在帐中,他那个手下将饭食送来就走,军医给的伤药看上去也是上等的,林夕将药涂抹在身上的鞭痕牙痕处,背上的伤口她自己够不着,军医上药时,怕是也除去了衣服,,常和所中的贡女受了伤,生了病,军医能给看一眼已是福分,脱了衣服上药也是平常的事,在他们的眼中,自己这些贡女与牲畜没有什么区别。
夜幕降临,林夕吃过了晚饭,缩在床榻上往脚腕上涂着药,宁令齐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两人目光相交,彼此都没有立即将目光移开。
“这个时候,不便送娘子回常和所,你且安心在我这里养伤吧。”宁令齐只坐在了一旁的胡床上。
林夕没有说话,是将衣裙往下拉了拉盖住了脚面。
这一夜,两人在床榻上各睡一边,床榻不大,勉强碰不到对方的身体。一夜睡得累,林夕睁眼到了天光微亮才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待到林夕醒来时,宁令齐又已经离开了帐篷。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军医来给林夕换过药,几日来休息的好,她的精神也好了许多,手腕和脚腕上的瘀伤也浅淡了起来。
“都说梁王世子是个不近女色的,原来是没碰到可心的。”
“据说那个小娘子是咱们千夫长看中的,叫她服侍她不肯,说自己只会弹曲儿。爷爷招了她来是让她暖床的,谁听她弹曲儿。”
“据说被一营的将军睡了个遍,不从,就打到她从。”
“原来这小王爷专喜欢别人吃剩下的。”
啪,一声鞭子响,几个扎堆聊天校尉都是一个机灵,连忙抱着各自的吃食散开来去。朵颜将手中的长鞭子卷了卷绕在手腕上,一脸肃杀地看着这些铁甲营的校尉,拳头在身侧握的咯咯作响。
此时,林夕终于走出了宁令齐的帐篷,天气炎热,傍晚的风都是热乎乎的。她迈开步子向营门走去。
“没有军司官押送,贡女不得出营。”营门口的校尉拦住了林夕的去路,他那一日亲眼见到梁王世子对这个贡女的举动,说起话来到算是客气了。
林夕皱眉,其实她也并没有地方可去,只是想先回常和所去,那里还有朝云,她想要把遇到这个世子的事情跟她说说。她踟蹰良久,终于还是转身往回走去。
“这不是那个琵琶精吗?”
林夕只顾低头出神,却不想迎面来了一队人,抬头不禁一阵头皮发紧,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短髯黑面汉子正死死盯着她,此人正是铁甲营的千夫长酋罕。
那男人正要说什么,身边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的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
男人走到林夕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脖子,林夕没有吭声,只是盯着男人的脸。
“贱人!”说着话,他便将林夕推给了身边的校尉:“带回去。”
“猛安,梁王世子……”
“咱们只知道纳桑大将军,梁王世子算什么?”旁边一个小军官摸样的冷哼道。
那千夫长看了说话的两个人一眼,没在说话,于是一队人便拉扯着林夕往营中走去。
“铁甲营的人把她带走了,日后世子追究,咱们可吃罪不起。”
“那怎么办?都知道纳桑大将军与世子不睦,世子出身显赫,又有大元帅的赏识,纳桑大将军是统领四大营的万夫长,要是闹到大元帅那里,他们谁也吃不了亏,指定让咱们顶罪。”
“那还是快去找朵颜将军吧!”
林夕被重重摔在床榻上时,心里早已明白,今日只怕再难活着走出这个营帐了。这个千夫长酋罕,在常和所早已闻名,他最喜欢折腾贡女,有人被他折磨的谷道破裂而死,当初要不是他大醉之下将她指给了下边的人,她也是难逃这个命运。今天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林夕觉得已经死了一半。
帐篷里的空气似凝滞成了冰,眼前这个满脸胡子的粗壮汉子,死死盯着林夕的脸。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粗汉单腿跪在床榻上,一手攥住林夕的下巴,将她的脸对上自己的。
林夕被攥的生疼,可是却一声也不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随即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进了她的衣领,男人粗重的气息扑面砸在她的脸颊上,一个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林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腹中一阵阵地翻涌。她掩盖在宽大袖口中的右手将一个东西紧紧握住。
“啊!”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刺的林夕耳朵疼痛难忍。
一记重重地拳头砸在林夕得左颊,半张脸已经麻木,她被这巨大的力量掀落在床下。血,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血,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男人在床榻上翻滚,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和牛一般的喘息。
或许是外边没有军卒守卫,又或许是旁人早就知道这酋罕做起那种事来都是声势浩大的,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探头进来,看了一眼便惊呼不止,随即一队人冲进了帐篷。
“猛安……”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满床的血迹,和捂着左颈瘫倒在床榻上的男人尸体。
有人扑过去扶起酋罕的身体,随即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女子。
“她,她杀了猛安!”一个声音穿透空气,让林夕感觉寒意逼身。
“宰了她!”
就在头顶的刀即将落下的瞬间,已经闭上眼睛的林夕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谁敢!”
梁王世子宁令齐站在都元帅乌金子的大帐中一脸严肃,他弓身向乌金子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旁边的地上,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她是被人揪着衣领扔在地上的。几名低阶的军官单膝而跪。
“大元帅,这个褚国贡女杀死了我们铁甲营的酋罕猛安,我们要让她偿命。可是,梁王世子却包庇这个女子……”一个口齿清楚的军官朗声回禀。
有人抬头望向上坐的大元帅,有人却在偷偷窥视站在一旁的宁令齐。
乌金子看一眼下边几乎无力支撑身体的女子,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宁令齐,顿了顿问道:“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么可能杀死我铁甲营的猛安?”
这话不用想都知道其中偏袒的味道,几名低阶军官一时语塞。还是刚才回话的军官,他并不慌张继续道:“她身上带着剪刀,乘猛安不备,刺入脖颈,猛安流血不止,不救而亡。”
乌金子看向下边的女子,女子衣衫不整,身上的血和脸上的血已经凝结成了血痂,更趁着脸色惨白,虽然无力地跪着,却不见她有半分的畏惧,更没有发出祈求告饶的声音。
这时候宁令齐抱拳道:“大元帅,这是褚国进献的贡女,需送入都城后由陛下发落,铁甲营千夫长酋罕意图私自占有,贡女不从才闹出了人命。”
宁令齐的一番话不疾不徐,却让大帐中本来闹闹哄哄的几名军官一下子都垂下了脑袋。上方端坐的乌金子,看着下面的宁令齐,好一会儿才开腔道:“虽是如此,这女子终究杀了我铁甲营的将军。自然要……”
“大元帅,卑职有件重要的事情回禀。”不等乌金子把最后的处置说出口,宁令齐竟然单膝跪倒。
乌金子猛然皱眉,终于还是压了压胸中涌动的气息,问道:“何事?”
“这个贡女其实是我安排在丰都城中的眼线,丰都城破我正寻她不到,想不到在这里找到了,她身附重要情报,还请大元帅明察。”
听到宁令齐这一句,众人都惊讶地瞪着地上跪着的女子,每个人的表情各异,或“呃,原来是这样呀!”,或“哼,听你胡扯!”,而地上的女子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认垂首。
乌金子的手轻拍座椅的扶手,还没开口,帐外盔甲声簌簌,一名高大将军走进大帐。
跪在地上的几名军官扭头看到来人,脸上不禁都绽出了得意的神色。来人正是四大营的统领,万夫长,大将军纳桑。
“大元帅!”来人向乌金子恭恭敬敬行了礼。随即看向地上跪着的林夕。“这就是那名杀死酋罕的贡女?”说着话,他有用眼角扫了一眼旁边的宁令齐。
纳桑统领四大营,平素也只对乌金子这个大元帅俯首恭顺,乌金子并不约束他,今日再看看下边站着的两个人,不觉有些头疼。
“大元帅,此等卑贱褚人竟然杀我大燕勇士,碎尸万段也不足惜。”他声音洪亮冷厉,让人胆寒。
“你们先下去吧,宁令齐,既然是你的线人,你自己看好,不要再生枝节。”这话一出,下边跪着的人都不觉惊诧,军官们齐齐望向纳桑。
“纳桑将军,你且留下,我有话吩咐。”乌金子有些不耐烦你看了看下边的人。
很快一干人等退了出去,只留下纳桑,他眉宇凝重,缓步走到乌金子的坐前躬身行了一个礼。
“你是不是心中不服呀?”乌金子开了口。
“大元帅的将令,末将岂敢不从。”
“我早说过你要约束属下,褚国贡女本应送到京城后由陛下发落,你营中的人纵欲行乐,我本来不想过问。回到京城,若向陛下求取,此战大捷,不过是女子,陛下岂会不允?可是如今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宁令齐只说这个贡女是他的线人,若你执意杀他的线人,日后他在陛下面前多说些什么,岂不是欺君之罪?”
“大元帅教训的是。”
“他献上的大褚边关防御图这一次派了大用,等回到京城,陛下定然更加信任,你且回去约束下属,不要再生出事端了!”乌金子微叹一句。
“末将遵命。”纳桑垂目,掩饰住眼中狠厉,将一腔的怨怒压回肚子里,讷讷退了出去。
林夕用手巾擦拭自己脸上血痂,看一眼面前铜盆力的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水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左侧的脸颊早已高高肿起,左眼也肿的成了一个大包,太阳穴处突突跳着疼,她用舌头舔一舔嘴里的牙,好在牙齿还在,只是碰到里边的皮肉已经一团稀烂,疼的她忍不住一声闷哼。终究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是她要这性命又有何用呢!
她瞥一眼床榻上摆放的一套衣裙,想起刚才在大帐中宁令齐为救她说的一番言辞,心中不禁苦笑,如今的她竟然成了燕国的细作了,这燕贼对自己的属下到是极尽维护,强过大褚的昏君狗官百倍。
“你的脸用这冰薄荷敷一敷,能止疼。”宁令齐将一个药瓶放在林夕的身边,“早些休息吧。”说完他便坐在旁边的案几旁。
撞上宁令齐投来的目光,林夕却没有躲闪,只瞪着他问:“你叫宁令齐?”
宁令齐一愣,嘴角微微翘了翘,点点头。
“为什么救我?”
帐中一片静匿,好一会儿,宁令齐才道:“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回丰都去。”
“不用了。”
“我既救了你,就不能看着你死,既然这样,你跟我去北郡如何?”
北郡,这个地方林夕只在长辈们谈论军国大事的时候偷听到过。见林夕半天没有吭声,宁令齐又道:“没关系,你先歇息,以后再说。”
躺在这张床榻上,几日来的那股渐渐形成的安稳感又一次席卷上来,林夕这才感觉到浑身的疼痛。这个宁令齐是真心想要救自己的,可是自己真的要跟着他去北郡吗?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异国城池。去了那里就再不会有人认识自己了,阿杉,你就当阿姐已经死了吧。想着想着,林夕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境之中。她并没有看见,背后的暗淡的灯光下,宁令齐正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到此这篇文就算是完结了,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咱们下篇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