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侍女。”不等林墓答话,敏敏抢言道。
“……”
扎罕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墓,嘴角突然一扬,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呵,公主还真会玩,侍女做男子打扮。我回去到是要学习一二呢!”
说完正要下马,旁边的一个侍从凑上来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咱们……”
话还没说完,扎罕一甩手中的马鞭正摔在侍从身上,斥道:“闭嘴,我用你来提醒!”
木法沙上前一步,挡在扎罕的马前,他身形高大,头已经过了扎罕的马头,他一手勒住扎罕的马僵,一手按住腰间的弯刀,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来使既然有要事与大汗相谈,误了就不好了。”
扎罕用力扯了扯马僵,那马却纹丝不动,他抬眼,不知何时,小河边上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凑了过来,对他皆是怒目而视。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也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梅先生来了。”突然旁边有人轻叹一句。
众人立即顺着那人的目光方向望去,果然,不远处一辆牛车上正笑盈盈地坐着一个人,他面如冠玉,头戴方巾,一缕长髯垂于胸前,虽然坐着,却难掩一派风神飘洒,正是梅光玄。一下子周遭骚动起来,大家都把注意力投向了牛车,就连扎罕握住刀柄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须臾,梅光玄的牛车到了河边,他对着马上的扎罕作揖道:“总督大人,大汗听说昨晚大人宴会上颇为尽兴,只怕忘记了今日与大汗相约的时辰,特令我来迎迎大人。”
梅光玄面容亲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草原上却无人不知阿勒达对他的器重,让他亲自来迎扎罕,若是对他无礼,便是对禾汗无礼,这是礼遇却更带了几分的胁迫。
此时,木法沙早已松开了扎罕的缰绳,扎罕虽然恼怒却不便发作,也端坐在马上,对着梅光玄行了个简单的礼道:“有劳梅先生了。”
随后向身后的一群随从发出了命令:“走。”
“要是林阿哥能留在咱们这就好了。”回去的路上,敏敏一手拉着马僵,一手甩着一根草棍,一蹦一跳。她喜欢林墓,木法沙并不奇怪。敏敏是大殿下唯一的女儿,也是阿勒达第一个孙女,除了三殿下徒赤,每一位殿下都有自己的领地,虽然阿勒达孙辈众多,却基本都在自己父王的领地生活,唆鲁禾王妃对这个孙女视若掌上明珠,从小便放在自己身边教养。虽然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然而从小能够与她一起玩耍的女孩子却很少。
木法沙点头微笑,他知道敏敏还是没有把林墓当男子看。也难怪,他长得太过俊秀,褚人大多瘦削,不像草原男子这般高大健壮,况且,难道他自己就没有冒充过女子么。想到这里,木法沙侧目望向身侧不远处的师兄弟两人,他们似在低语着什么,脸上都带着温柔的微笑。
这会儿太阳高挂,热了起来,因为不用骑马,林墓松了帽子的下颌带,走着走着,帽子不经意地歪向一边,周彤伸手仔细帮他把帽子扶正,木法沙不由地垂眸不再看两人。
开食节后十日,扎罕便带着成群的牛羊和八百匹骏马匆匆离开了喀尔喀草原。临行前依然要求,一个月之后,徒赤要亲自将五百匹骏马和20对金鹰送至龙城。燕国的军队已经走远,阿勒达依旧端坐在马背上,目光炯炯望向天边,眼中似燃烧着一团烈火。
“大汗,北郡有信,燕皇抱恙。”梅光玄的坐骑来到阿勒达的身侧。
“长生天保佑,从我们喀尔喀人这里夺走的,终有一天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阿勒达望向天空,手扶向额头,再从额头上顺势而下,鼻梁,嘴唇,心口。他的神色凝重,那是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半月之后,沈昱也带着周彤离开了喀尔喀草原,林墓却被留了下来。送走老师和师兄的那一日,木法沙送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木法沙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不请自入地进了林墓的帐篷。帐中床铺收拾的倒也整齐,只是一张横案上乱七八糟放着许多的纸张,纸张上画满了图样,地上到处散落着各种工具和木块。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林墓解下披风,今日他是一身褚人衣着,宽衣广袖,玉簪束发,一派偏偏公子的风度。木法沙不由地多看他两眼,突然林墓转身看他,他连忙低头拿起横案上的图纸。
“这些都是你画的?”,木法沙声音平稳。
“是呀,这些日子我观察了你们的投石机,很有力道,不过攻占城池,光有这个是不够的。”似乎说到了林墓的兴趣上,他兴奋地开始翻腾案上的图纸,一张一张地铺开在地上。
本来是无意,谁知仔细看这些图纸,木法沙却有些呆住了。他从小在草原长大,草原上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对于武器无论大小他见识的多了,也见过草原的工匠们打造重型武器的图样,却没有一张像眼前的这些。每一张图无论画的是单兵使用的弓弩,或是攻占堡垒用的云梯都如实物一般立体,每一个细节角度无不详细,要紧处还有分解开的详细小图,而且无论多么复杂的地方都描画的线条清晰纹丝不乱,他的眼睛禁不住又落到了林墓的身上: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没有被发现的东西。
“铸造武器并非一日之工,你既已留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良久,木法沙突然对着林墓的后脑勺道。
林墓一愣,转过头来对上木法沙的目光道:“好呀。”眼角弯弯像一对月牙。
这回轮到木法沙愣住了,这些天来木法沙似乎第一次看他对自己笑,而那神态竟然有些似曾相识。
“林阿哥!”木法沙木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门帘却突然被挑起,敏敏走了进来。
“咦,木法沙阿哥也在!”
听说林墓要留在草原,最高兴的竟然是敏敏,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过来找林墓,与草原男子的爽朗性格不同,林墓性情温和细腻,每每见到公主总会夸奖她服饰精美,还送些可心的饰物玩意给她,逗得敏敏开心不已。
敏敏一进来,也不客套,直接把手上的东西捧到林墓的面前道:“天气冷了,这是一件羊皮袍子,在草原上最是防寒挡风。”
林墓先是一愣,看着敏敏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双手接过袍子向敏敏躬身道谢:“多谢公主。”
“你看你们褚人的衣袍这么单薄,如何能挨得过草原上的冬天。”说这话敏敏上前拉了拉林墓衣袍的袖子,却不想一拽之下掉出来一个布袋,林墓连忙捡起来抚弄两下,又迅速小心地塞回了衣袖中。
“哎呀,这是什么?”敏敏好奇道。
“一些旧物而已。”林墓轻描淡写,随即又道:“从今日起,我就当自己是草原人了。”说着话,他展开那袍子在身上笔画了一下,看着仿佛量身而做,很是合身。
转眼草原上的冬天到来了,原先清脆嫩绿的草场变成了一片荒凉的枯黄。这个季节,草原上的人不再赶着牛羊出去放牧,而是围坐在自己暖和的帐篷里,这个时候是草原人最清闲的时候,然而在王庭东北十里外的军器营却异乎寻常的热火朝天。
木法沙送林墓来到这个本来并不起眼的营地时,所有的工匠都有些吃惊,因为随行而来的并不仅仅是两个人,而是一队不小的人马。喀尔喀人向来马上天下,所需军器无外乎弓箭铠甲,重型武器不多,所以军器营虽然编入军营,里面却都是匠人,很多时候还会把工作分给部族中的匠人在家中制作,然后上交,因此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马进入这个营地。
营头一见到带队的人是木法沙惊讶之下连忙上前迎接。
“蒙戈将军,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军器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营头上前行礼,忐忑地望着木法沙。
“日前大汗颁布了命令,要在军器营制造投石机。今日,我将所需材料送来,还送来一个人。”木法沙面带严肃道。
“怎么敢有劳蒙戈将军。”营头既惊喜又困惑。
“这是大汗亲点的兵器博士,今后这座军器营的武器制造都听他调遣。”木法沙侧身,指向他身后的林墓。
见到木法沙的时候,营头已经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名面生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皮肤白皙生得异常俊俏精致,虽然一身喀尔喀人的打扮,却一眼便能看出不是草原人。此时木法沙说他是阿勒达信任的兵器博士,他不免心中吃了一惊。
林墓上前,行了一个礼,声音朗朗道:“大人,在下林墓,日后还需大人鼎立支持。”
林墓,原来是个中原人,营头禁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么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抬得年轻小白脸,怎么可能懂得如何制造兵器?
营头偷瞄了一眼木法沙,又扫了一眼木法沙身后的士兵,立即满脸堆笑道:“这怎么敢当呢!从今日起营中的军匠都听博士的调遣。”
营头的疑问何止他一人才有,原本喀尔喀人的军匠其实就是各个部族里的手艺工匠,有铁匠,木匠,皮匠,大多有点年纪,而且各个粗手大脚,对着这么个比姑娘还要俊美的异族男子都有些没放在眼上。
木法沙看一眼营头,并没有多说,让士兵将所有材料工具从牛车上卸下来后便离开了。木法沙走后,林墓并没有马上给工匠们下达指令,而是在营中各个帐篷里待了三天。这一日木法沙又来到军器营,他将军匠们召集到了营中最大的帐篷中。
林墓先围着一台还未完工的投石机转了一圈,抚摸了一下抛杆上垂下的几十根拉绳。军匠们不知道他的目的,心中自然困惑,却因为旁边坐着的木法沙,于是只能在下边窃窃私语。
林墓看一眼众人,又瞄一眼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的木法沙,然后悠悠开口道:“这台投石机做的很精良,瞄准的准确度也很高。”
站的最近的几名工匠一脸傲然,似在说:还用你说!
“可是。” 林墓在“可是”上顿了顿,再次环视了一下周遭,旁边的人一脸不以为然,似乎早已准备好了:就知道你得鸡蛋里挑骨头。
“每一台投石机要想发挥效力就必须有十几个人来拉动这个抛杆,才能将石头抛出去。这样上阵冲杀的士兵就少了十几人,如果有很多台投石机,那么就要几百甚至上千人来拉抛杆。岂不是就少了几百上千上阵冲锋的勇士?”
“那有什么办法,投石机不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年轻一点的工匠撇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营头,开口道,“而且,草原上打仗,哪里用得上那么多的投石机!”
林墓没有反驳,他又看了一眼木法沙,男人英气十足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坐的像尊木偶。这个人当真是一点儿忙都不帮。
“过去自然用不上,可是今后怕是一定要用了。”林墓话说的笃定,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木法沙的脸,年轻将军的眼中掀起微微的波澜。他只当没有发现,继续道:“如果一台投石机只需要一两人操作,你们觉得可好?”。
“这怎么可能!”众人侧目,满脸写的都是:
“你就瞎扯吧!”。
“长的像个姑娘不是你的错,可是信口开河就不是好姑娘了。”
……
林墓:“咱们重新设计一下投石机,用重石代替人来拉动抛杆,你们觉得可行吗?”
没有人应答,只有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营头。营头偷偷觑了一眼木法沙,然后慢慢走到近前缓声道:“林博士,我们做投石机也不是一日两日,我们草原儿郎征战四方,如今大汗连西贡国都灭了,用的就是这样的投石机,何时有过什么问题?” 言下之意:你一个嘴上无毛的小白脸,懂打仗吗?知道战场上是怎么回事吗?在这里指手画脚。
林墓微笑,示意旁边站立的士兵,士兵上前递给他一个皮筒。林墓打开,从中取出了一个纸卷,随手将纸卷在工作台上铺开:“这是一种新的投石机,用重石拉拽抛杆,小一些的只需一人操作,大些的两人便可。”
林墓话音未落,一众工匠都探头过来,对着图纸,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凡是手艺人对新奇的东西都不免生出兴趣,众工匠看到眼前的图纸,都有些目瞪口呆。图纸上图案极其清晰详细,设计一目了然,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林墓将图纸压平,用一只细棍在上边指指划划:“这个是配重悬箱,悬挂尺寸和配重都有计算方法……“
林墓的声音清晰明快,不疾不徐,人群中有人频频点头,有人摇头不止,交头接耳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博士。“营头又开了口,随即所有人都住声。营头继续道:“你说的这些听上去的确不错,只是,我想要问一句,博士可有现成的东西给我等见识一下吗?”
林墓没有作声,营头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他看林墓是个中原人,又窥见木法沙对林墓并无维护的意思,自然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们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自然不知道它的好处,只看图纸,怎么知道它就比现在做的这个好用呢?如若做出来不成,岂不是浪费了人力和时间,反而耽误了大汗给我们的使命呀。”营头的话说的慢,但声音却不小,每一个字都被传递到帐篷的各个角落。
他这么一说,众人顿觉有理,皆是纷纷点头,简直不能再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敏敏:林姐姐的衣裳太单薄。
木法沙:他这样耍单儿更好看。